第一章 内力不听话,神医也抓瞎
【1】
“壮壮!再快点!后面那几条疯狗快咬到咱们屁股了!”
官道之上,尘土飞扬。一辆破旧的小驴车正以一种极其不符合它外形的狂野姿态,在坑洼的路面上疯狂颠簸,仿佛随时都要散架。
赶车的青年,正是陆南山。
此刻的他,丝毫不见什么“神神游境”绝世高手的风采。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被风吹得呼啦作响,墨黑的长发胡乱地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地贴在汗湿的额角,映衬着一张写满了“狼狈”二字的俊脸。
他一边回头张望,一边拍着旁边那个小山一样壮实的汉子催促着。那汉子正是他的同伴兼“专职车夫”——壮壮。
“好嘞山哥!驾!”壮壮瓮声瓮气地应着,蒲扇般的大手抡起鞭子,结结实实抽在那头瘦驴的后腚上。那驴吃痛,发出一声悲鸣,四条细腿捣腾得更快了,差点把车子给蹦跶起来。
“哎哟卧槽!”陆南山一个趔趄,险些从车里摔出去,手忙脚乱地抓住车辕,“慢点慢点!驴也要散架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破空声尖啸而至!
噗!噗!噗!
三支漆黑的弩箭,成品字形钉在驴车刚刚离开的地面上,尾羽兀自震颤不止。箭簇幽蓝,显然淬了剧毒!
陆南山脸色一变,骂骂咧咧:“他娘的!没完没了是吧?都追三天了!不就…咳…拿了几块不值钱的石头嘛!”后面那句嘀咕明显有点底气不足。
“山哥!”壮壮眼珠子瞪得溜圆,急吼吼地问,“让我下去,我把他们全都种地里!你看那地多肥!”他指着路边一片刚被犁过的农田,神情异常认真。
陆南山嘴角一抽,翻了个白眼:“种个屁!现在种地有屁用!跑路要紧!”
【2】
又拐过一个急弯,官道前方竟是一条狭窄的山崖路!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幽谷!而他们的驴车还在疯狂加速!
更要命的是,后面追兵的马蹄声已经清晰可闻,甚至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
“完犊子!”陆南山心里咯噔一下。前有悬崖后有追兵,当真是天要亡我?
就在这时,一股沛然莫御的气机猛然从他丹田之中炸开!仿佛沉寂的火山骤然苏醒,狂暴的能量在奇经八脉间奔涌咆哮!
来了!是这股力量!陆南山精神一振,双目中精光乍现!
“哼!逼人太甚,那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小爷的手段!”他豁然转身,立于摇晃的车辕之上,青衫猎猎作响,意态洒脱又带着几分年少轻狂的嚣张。他并指如剑,遥遥指向追在最前方的三个黑衣蒙面人。
“给爷——停!” 声音清越,带着无匹的自信和威严。
然而……
噗嗤!
想象中的排山倒海、飞沙走石并没有出现。那股狂暴的内力像是顽劣的孩子突然掐断了信号,只在他指尖冒了个微弱的青光泡泡,“啵”地一声轻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南山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笑容僵在嘴角。他保持着那个潇洒的剑指姿势,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连追兵似乎都愣了一下。
“呃…”陆南山尴尬地放下手指,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信号…好像不太稳?”他瞬间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对着自己的丹田,“大哥!关键时候掉链子?!能不能靠点谱啊?!这届神游境也太难带了!”
【3】
“哈哈哈!原来是个花架子!兄弟们,上!拿下他回去领赏!”追兵头领反应过来,狂笑一声,挥手示意放箭。
又是十几支弩箭毒蛇般噬来!
“山哥小心!”壮壮怒吼一声,巨大的身躯猛地站起,将陆南山扑倒在车厢里。噗噗噗!几只弩箭深深钉在车厢后板上,箭身犹自震颤。
“壮壮!你…”
“俺皮厚,不怕!”壮壮憨憨一笑,脸上被飞溅的木屑划破了一道血痕。他抓起车辕上那根平时用来挑行李、足有小臂粗的铁棍,对着车厢底板狠狠一插!
咔嚓!木板碎裂!
壮壮一声咆哮,双臂虬结的肌肉贲张如岩石,爆发出与其憨厚外表完全不符的恐怖力量!他那句标志性的口头禅再次响彻山崖:
“山哥!让我把他们都种地里——!”
话音未落,壮壮竟双手攥住那根插入车厢的铁棍,以身体为轴,腰腹发力,大喝一声!
“起——!!”
嘎吱……轰隆!!
在陆南山目瞪口呆以及追兵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整个破驴车竟被壮壮这蛮横无比的一撬,硬生生原地调转了一百八十度!拉车的瘦驴被甩得四蹄腾空,发出绝望的嘶鸣!
“给我——去!种!地!!”
壮壮如同投掷巨石的神祇,双臂抡圆,全身力量灌注于一点,那笨重的驴车被他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前方追来的密集箭矢和懵逼的敌人……狠狠地砸了过去!!
【4】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山谷间回荡!
泥土四溅,碎石纷飞!狂奔中的战马受惊嘶鸣,冲在最前的几个倒霉蛋骑士连人带马,被砸过来的破驴车撞得人仰马翻,惨叫着滚落在地,或被沉重的车身直接砸中掩埋!一时间,狭窄的山路上人喊马嘶,乱成一锅粥,瞬间堵死了后路。
漫天尘埃中,壮壮扛着那根粗大的铁棍,立于一片狼藉的山路中间,像一尊刚完成开天辟地的莽荒巨神。他扭了扭脖子,瓮声道:“山哥,地…好像整完了。还要再整不?”
陆南山:“……”(内心:行吧,物理超度也是度…这兄弟能处!)
但他刚松了口气,心头警兆再生!
“小心!”他大喝一声。
两道鬼魅般的身影竟在混乱中穿越砸落的车辆和马尸,一左一右如同毒蛇噬向壮壮!这两人显然身手远超之前那些杂鱼,身法如风雷般迅猛,指掌间萦绕着凌厉的气劲——赫然都是接近星河境的好手!
【5】
“壮壮退开!”陆南山眼神一厉,关键时刻,那股沉寂的力量再次涌动!一股浑厚到令人心悸的内力在指间凝聚,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这次比刚才那声“屁”响可壮大多了!成了!
他心中一定,嘴角勾起招牌式的洒脱笑意,屈指就要弹向那左侧高手的天灵盖。
然而……
嗖——!
右侧那高手极为狡猾,身形未至,手腕一抖,数点寒星直射陆南山咽喉!那是淬毒的透骨钉!
若是平时,这暗器在陆南山眼中如同龟爬。可就在内力凝聚、招式将发未发的极致微妙关头,他体内那股浩瀚奔涌的“神游之力”毫无征兆地——
熄!火!了!
仿佛高速行驶的马车瞬间失去了所有动力!
凝聚的指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啵”地一声轻响,消散无踪。身体瞬间变得迟滞、沉重!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几道冰冷的寒星,慢动作般,带着死亡的气息逼近自己的喉咙!
艹!!!
陆南山心底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憋屈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破内力绝对是看碟下菜吧?!每次都在最要命的时候罢工!
千钧一发!
他甚至没时间考虑形象了,身体以一个极其不雅观、近乎“懒驴打滚”的姿势狼狈地向旁边扑倒!哧!哧!几枚透骨钉擦着他的头皮和肩膀飞过,将他的衣袍钉在身后的一块山岩上,险之又险!
【6】
与此同时,那左侧高手的掌风已然袭向壮壮的背心!
陆南山心胆俱裂:“壮壮!”
“啊!”壮壮反应慢了半拍,只来得及侧身。砰!那蕴含星河境气劲的一掌狠狠拍在他厚实的肩膀侧面。壮壮惨叫一声,庞大的身躯像被重锤击中,踉跄着撞在旁边的山壁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铁棍也脱手掉落。
“壮壮!”陆南山目眦欲裂。看着兄弟受伤,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与恐惧从心底直冲头顶!那是他在这颠沛流离的逃亡路上,唯一毫无保留信任他、愿意为他“种人”的兄弟!
“给老子——开!!” 一声怒啸,近乎野兽咆哮,带着撕裂灵魂的疯狂!
嗡——!!!
这一次,再没有意外!
丹田沉寂的火山轰然喷发!远比之前强大、精纯、宛若实质的恐怖气机,伴随着陆南山滔天的愤怒轰然爆发!一股无形却又如同瀚海潮汐般的巨大力量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没有华丽的招式。
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属于“神游境”的,绝对力量外放!
轰隆隆!!!
仿佛平地起惊雷!
那正欲补刀壮壮的高手,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随后化为无尽的恐惧!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无形的洪荒巨兽迎面撞上!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凌空倒飞出十几丈远,狠狠砸在山壁上,软塌塌地滑落,没了声息。
另一个发暗器的高手也被余波扫中,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狂喷鲜血倒飞出去,生死不知!
尘埃弥漫,山风呼啸。
陆南山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有些苍白。爆发之后的瞬间脱力感再次袭来。他强行稳住身形,看向撞在山壁下、挣扎着想要爬起的壮壮,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复杂和后怕。
“咳咳…山哥…”壮壮咳嗽着,竟还不忘他的口头禅,指着剩下那些已经被这突如其来、如同天神震怒般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往回跑的零星追兵,“还…还要种不?地…够用…”
陆南山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渍和尘土,笑骂:“种个锤子!快起来看看死没死…哦不,看看还能不能抢救!”
他刚想上前搀扶壮壮,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悬崖下方的动静!
【7】
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下方,一处更为陡峭的断崖边上,一辆华丽的马车被几具显然是护卫的尸体挡住去路。马车似乎也遭了贼人袭击,车身歪斜,半边悬空!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死死抓着车辕,试图阻止马车滑落深渊,但在倾斜的角度下显得那么徒劳。
眼看那马车,就要连人带车一起坠入深谷!
情急之下,陆南山也顾不上那点脱力感了。他一个箭步冲到悬崖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探手向下,爆喝一声:
“给我——定!”
这次,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心中那股救人的急念起了作用,体内那股桀骜不驯的力量竟然顺遂地沿着手臂奔涌而出!虽没有像刚才愤怒时那样声势浩大,却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柔韧。
嗡!
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瞬间包裹住那辆摇摇欲坠的马车,硬生生将其从滑落的边缘“吸”了回来,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断崖边上安全的位置。陆南山自己也被这股反向作用力带得晃了晃。
成功!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珠,长长呼出一口气。啧,看来对着好人比对着坏人,内力更听话一点?
【8】
车夫的位置空着,车厢帘子掀开一角。一个穿着素色布裙、脸上沾了些尘土但难掩清秀的少女,正惊魂未定地探出头,一张小脸煞白,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显然还没从刚才命悬一线的惊恐和这神乎其技的救援中回过神来。她傻傻地看着悬崖上方探着脑袋的陆南山。
阳光穿过崖顶的缝隙,勾勒出陆南山沾满灰尘却线条分明的侧脸,和他那双带着劫后余生放松笑意、明亮又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汗水浸湿的几缕碎发贴在额角,反而多了几分落魄却不羁的浪荡味儿。
陆南山也看到了少女。对方狼狈的样子和这明显价值不菲却被简单布帘遮掩的豪华车驾形成了古怪的反差。特别是那双瞪圆的眼睛,懵懂清澈,带着小鹿般的惊慌,还有一丝没藏好的…凶光?像只被惹急了但还维持着呆萌外表的兔子。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尽管脸上有灰,那笑容却如同破开云层的阳光,带着天然的感染力,还有那么点理所当然的张扬。他对着下方挥了挥手,声音不大,却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调侃,清晰地传了下去:
“喂!下面那位小娘子,没事吧?举手之劳,无需行此大礼(指刚才差点坠崖惊魂)。在下行医有三不治,一不治奸佞小人,二不治杀孽深重,三不治……” 他拖长了调子,露出一个极其欠扁的笑容:
“不付钱的主儿!——记得给诊金哦!”
少女沈东篱:“……” (内心:……这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奇葩?!)
第二章 庶女也逃命,神医也忽悠
【1】
断崖下方的沈东篱,看着上方那个灰头土脸却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或者说欠揍)的青年,脑子有那么一刹那是空白的。
惊魂未定的余悸,被从天而降的诡异力量拉回来的晕眩感,混杂着对这群突然出现之人的警惕和……一丝丝对那欠扁笑容的无语,像打翻的调料罐在她心头搅得五味杂陈。
行医有三不治?不付钱的主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这人怕不是脑子也有点……不太稳定?跟那身威力恐怖却时灵时不灵的内力一样?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根冰凉、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锐的银簪——这是她仓促逃跑时,从嫡母沈明珠最心爱的妆匣里“顺”出来的“纪念品”兼防身武器——心中那股因突遭截杀而点燃的戾气稍稍压下去一些。
“小娘子?吓傻了?”悬崖上方,陆南山的声音带着戏谑再次飘下来,夹杂着壮壮痛苦的哼哼,“喂!就算不给钱,好歹来搭把手啊!我这兄弟为了救你们(虽然过程有点粗暴),可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掌!疼得嗷嗷的!”
沈东篱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点(虽然灰扑扑的小脸和乱糟糟的头发没什么说服力)。她手脚并用地从歪斜的马车上爬下来,抬头望向那一上一下形成巨大落差的路面。只见那个如同小山般的汉子靠在岩壁上,一条手臂软软垂着,脸色痛苦,旁边是脸色有些发白的陆南山。
【2】
“等…等一下!”沈东篱冲上面喊了一句,声音还带着点微颤。她赶紧蹲下身子,在自己那辆明显价值不菲(车轮辋上甚至有沈家家徽,但被她用泥巴糊住了大半)但此刻同样狼狈的马车里摸索起来。
片刻后,她终于从一个被压住的包裹里翻出一个蓝布缠着的长长东西——一捆上好的金疮药和几块干净的棉布绷带。犹豫了一下,她又扯下半块刚才用来遮脸挡灰的面纱,把自己弄得更像个逃难的普通小丫鬟。
她没选择费力爬上去(那坡度对她一个小姑娘来说太难了),而是抱着药和绷带,小心翼翼地沿着被砸得坑坑洼洼的山壁往下爬了几步,找到一处勉强能落脚的石台,仰头喊道:“把…把人放下来!我能看看!”
陆南山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小娘子”还有点担当。他再次伸手,这次内力很给面子,一股柔劲稳稳托住壮壮的腰腹和受伤的肩膀,小心地把这个一百八十多斤重的壮汉从十几米高的地方“送”了下来,轻轻放到沈东篱所在的石台上。
“轻点轻点!山哥!疼!”壮壮龇牙咧嘴,额头冷汗涔涔。
沈东篱凑近了看。壮壮肩膀处的粗布衣服被打烂了一个洞,露出里面的皮肉。伤口周围一片青紫色,高高肿起,甚至能清晰看到肩骨微微错位的轮廓!但好在皮肉没破,骨头也只是受冲击错位,没有碎。这壮汉的筋骨皮膜厚实得惊人!对方星河境的一掌,若打在普通人身上,怕是半个肩膀都要碎了。
她暗暗心惊这汉子的体质,又瞄了一眼悬崖上方只露出半个脑袋、正伸着脖子往下瞅的陆南山——这主仆二人,一个内力强得没谱却时灵时不灵,一个力气大得吓人还皮糙肉厚,简直是绝配…奇葩的配!
【3】
“忍着点。”沈东篱低声道,声音脆生生的,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她飞快打开金疮药,将药粉均匀撒在肿得老高的患处。药粉效果极好,凉意渗透下去,壮壮顿时觉得灼痛感减轻了不少,舒服地直哼哼。
“哎哟,小娘子这药是好东西啊!”壮壮憨厚地赞道,完全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才受的伤,“比俺们村张屠户用的黑狗血膏子好使多了!”
沈东篱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接话。她放下药瓶,深吸一口气,双手轻轻搭在壮壮粗壮的肩骨关节处,闭上眼,屏息凝神。别看她外表呆萌狼狈,手指纤细,但此刻搭在伤处却稳如磐石。
陆南山在上面看得分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小丫头的手很稳,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慌乱,似乎……真的懂点门道?
“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骨骼复位的声响!
“嗷——!”壮壮猝不及防,痛得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嚎叫,差点从石台上蹦起来。
“好了,骨位正了。别动!”沈东篱却不为所动,小手死死按住他受伤的肩膀,另一手迅速拿起绷带,如同最灵巧的穿花蝴蝶一般,飞快地在他肩头和手臂缠绕打结固定。动作麻利得不像话。
【4】
仅仅几个呼吸间,一个漂亮又牢固的包扎就完成了。沈东篱退后一步,看着痛得眼泪汪汪但明显不敢再乱动的壮壮,脸上恢复了一点呆萌的平和表情:“暂时不能用力,也别再被人打了。药每天换一次。”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这身子骨…应该恢复很快。”
“哎!好!好!”壮壮连连点头,痛过之后,肩膀那钻心的疼确实缓解了大半,只剩下酸胀感。他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小娘子你人真好,心也善!比山哥靠谱多了!山哥就会用针扎人!”
悬崖上的陆南山:“……” 他嘴角抽搐:这憨货!被人一巴掌打蒙了连大哥都损!
沈东篱没理会壮壮的吐槽,抬头看向陆南山,伸出了那双刚刚才展示过精湛医术(?)的小手,白皙的手心朝上,脸上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点无辜:
“诊金。药钱,绷带钱,看病的钱。” 她指了指壮壮的包扎,“再加……精神损失费。”最后那句轻飘飘的,眼神却掠过地上那几具被她家马车护卫(虽然死了也是沈家的护卫)尸体。意思很明显:刚才你们砸车弄出的动静和血腥场面吓到我了!
陆南山:“噗!”
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好家伙!本以为是个纯良小呆鹅,原来是个披着兔子皮的小狐狸!会记仇,能动手(指正骨),更会算账!
【5】
“啧啧,小娘子算盘打得挺精啊!”陆南山磨了磨牙,脸上重新挂起他那标志性的、欠欠的笑容,“不过哥哥我现在穷得叮当响,刚逃命出来,钱包比脸都干净。你看……能不能打个欠条?” 他说得理直气壮。
沈东篱微微歪头,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没说话,但小手伸得更直了。那意思:没门!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隔着十几米的山崖用眼神“交流”,一个笑里藏刀,一个呆里藏针(锋利的银簪那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对峙感。
最终,还是陆南山败下阵来——主要是他敏锐地听到了远处山路尽头传来的一些不太友好的动静,马蹄声和呼喝声隐隐传来,虽然还很远,但显然还有没清理干净的尾巴或者新的追兵!
这鬼地方不能再待了!
“行行行!怕了你了!”陆南山没好气地挥挥手,“药钱诊金,外加精神损失费,记陆南山账上!回头双倍奉还!行不?”
他也没指望小丫头真信,纯粹是想尽快脱身。他快速扫视了一下下面那辆虽然安全了但车轴似乎也断了、只能废弃的豪华马车,又看看自己这边只剩下那头受了惊吓、瘫在路边吐白沫的瘦驴,以及一个暂时失去大半战斗力的壮壮。
【6】
陆南山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再次扩大,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狡黠,对沈东篱扬声道:
“小娘子!我看你也是个落难的(虽然不知道是啥原因),咱们仨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看啊,后路被我们自己(主要是壮壮)堵了,前路未知,后面还有恶犬追着咬!我这兄弟受了伤,你一个小姑娘在这荒山野岭,万一再遇到点歹人啥的……” 他故意顿了顿,语气夸张,“嘶——不敢想不敢想!比种地里还惨!”
壮壮闻言,条件反射地小声附和:“嗯…种地里好歹有土……”
沈东篱:“……” (这两人是有什么大病吗?)
“所以!”陆南山一锤定音,抛出了他认为最诱人的橄榄枝,或者说,他觉得对方无法拒绝的理由:
“哥哥我——陆南山!江湖人称‘妙手回春陆小圣’,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在隔壁清溪镇那可是有口皆碑,专治各种疑难杂症、跌打损伤、五劳七伤、妇科疑难、小儿夜啼……收费公道,童叟无欺!小娘子你医术也颇为了得,不如咱们组队搭个伙?你当我的……嗯,药童!工钱从你诊金里扣!包吃包住,还有我这壮壮兄弟保护安全!一举多得啊!”
他这一通自卖自夸,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仿佛刚才那个在悬崖上差点被透骨钉干掉、狼狈打滚的人不是他似的。
沈东篱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上方那个唾沫横飞、脸皮厚如城墙的青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妙手回春陆小圣”?就他? 这人该不会除了内力时灵时不灵,脑子也有点……间歇性抽风? 跟他走?安全? 总觉得前途堪忧,风险系数倍增。
【7】
然而,远处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隐约的叫嚣,打破了她的迟疑。
“妈的,这边有血腥味!还有残骸!肯定跑不远!”
“分头搜!抓活的回去领赏!”
声音清晰了不少,带着残忍和贪婪。
沈东篱心中一凛。她清楚,单独留在这里,或者独自一人上路,处境只会更危险。沈明珠派来的人绝不会放过她这个“潜逃”的庶女。
再看看眼前这个组合:一个时而惊天动地时而弱鸡、嘴又贫的“神医”,一个刚刚帮了自己、此刻又成了半残、只会嚷着“种地里”的憨厚巨汉。
奇葩!绝对的奇葩组合! 但……也许是眼下唯一的生机?
她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豁出去吧!富贵险中求!不对……是平安险中求!大不了路上找机会……跑!
沈东篱果断地扬起小脸,不再犹豫,清脆地喊了一声:
“好!组队!管饭就行!” (内心:先活下去!诊金?工钱?日后再算!十倍利滚利!)
【8】
“爽快!”陆南山眼睛一亮,心里那点因为“巨额”欠债带来的小郁闷瞬间飞了,“那就——跑路要紧!”
他如法炮制,用那股总算没掉链子的内力,先将沈东篱“提”了上来,又把壮壮也拉回了悬崖上的主路。沈东篱上来后迅速将地上的药和绷带包好抱在怀里,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三人此刻状态:陆南山内力爆发后脸色有点白,但能走能忽悠;壮壮右臂被固定吊着,走路有点晃,但不影响他扛东西;沈东篱一身普通布裙,小脸绷紧,眼神清亮,除了抱个药包,手里还偷偷攥紧了那根锋利的银簪。
唯一的“交通工具”——那头瘦驴,惊吓过度,瘫在地上,彻底罢工了。
“驴兄啊驴兄,关键时刻掉链子,这毛病咋跟我一样?”陆南山痛心疾首地拍了拍驴脑袋,然后果断下令,“壮壮!带上咱的口粮水囊!小娘子……哦不,新药童!跟上!目标——最近的清溪镇!找机会捞钱……哦不,悬壶济世!”
至于地上那些散落的零星财物(包括马车里可能有的),他压根没时间理会。
三个人,一个半残,一个弱女(表面),一个内力时灵时不灵但跑得贼快的半吊子“神医”,抛下一地狼藉,沿着崎岖的山路,仓惶却目标明确地向着地图上那个叫清溪镇的地方,狂奔而去!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狼狈中带着一种奇特的、破釜沉舟的喜剧感。山风吹过,卷起尘土,仿佛一场鸡飞狗跳的逃亡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沈东篱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又瞥了身边那个嘴上跑火车、跑路却异常敏捷的青年陆南山一眼。 神医? 陆小圣? 这家伙……该不会是个神棍吧? 她突然对未来这条逃生之路充满了深深的、不确定的忧虑。
第三章 假神医遇真病人,小药童有大能耐
【1】
清溪镇。
夕阳的余晖懒洋洋地泼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面上,给这个规模不大、却因地处两条商道交汇处而稍显繁华的小镇镀上了一层暖金色。镇口那棵歪脖子老柳树垂着枝条,几只晚归的麻雀叽喳着归巢。空气里混杂着炊烟的柴火味、酒肆飘出的酒糟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药材苦涩气味。
陆南山、沈东篱、壮壮,这风尘仆仆、造型奇特的三人组合,就在这略显喧闹的傍晚,踏入了清溪镇的牌坊下。
“呼——总算是到了!再跑下去,我这把‘老骨头’非得散了架不可!”陆南山夸张地捶着自己的腰背,尽管他一路跑过来气儿都没喘匀溜,但此刻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招牌式的不羁笑容。他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渍和风干了的尘土,结果反而蹭出一片更明显的花猫印记。
壮壮扛着仅剩的一个破水囊和一小袋发硬的粗面馍馍,吊着胳膊,瓮声瓮气地补充:“山哥,是驴先散的架。”他眼神真挚,只是在陈述事实。
沈东篱小脸依旧紧绷,抱紧了自己的药包。一路上她的布鞋都磨破了边,脚底生疼。她没理会陆南山做戏似的抱怨,也没参与关于“驴”的哲学讨论。一双清亮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她的目光在一家药店门口排着长队的人流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几家大门紧闭、门楣上挂着小旗(隐约是药材图案)的铺子,最后落在一家挂着“仁心堂”金字招牌、店面不小,此刻却门庭冷落的医馆对面——一处小小的、布满灰尘的空置铺面棚屋上。那里遮风避雨都勉强。
【2】
“小药童!”陆南山仿佛打了鸡血,一拍沈东篱的肩膀(吓得她一个激灵),手指却精准地指向了那间寒酸的棚屋,“看到没?天意如此!此处正是本神医开张立万、惠泽清溪的首块风水宝地!对面那家虽然大,但你看病人排队的都排到街上去了,明显是店大欺客……呃,医术不精!待本圣手一出,保管它门可罗雀!”
沈东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那棚屋连个像样的门板都没有,只有个破旧的竹帘子半搭下来,里面黑黢黢的,积灰少说能养出几窝耗子。就这……还风水宝地?惠泽清溪?她突然觉得之前怀疑他脑子间歇性抽风,可能是种保守的看法。
陆南山却行动力惊人。他无视了沈东篱那近乎绝望的眼神,兴冲冲地跑过去,也不管是谁的地盘,一掀竹帘子:“借宝地一用!悬壶济世,日行一善,择日租金翻倍!”他扯开嗓子就对稀稀落落路过的行人开始吆喝: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妙手回春陆小圣!今日坐诊清溪镇!专治各种疑难杂症!跌打损伤,腰酸腿痛,疑难杂症,妇科隐疾,小儿夜啼,还有各种江湖奇毒!保证药到病除,童叟无欺!诊金随意,随喜随喜啊!开张首日,先到先得,看诊送开胃山楂丸两颗!”
他声音清亮,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和没心没肺),配合那张带着点花猫妆但确实英俊的侧脸,倒是吸引了一些好奇的目光。
“噗……”旁边一个卖竹编的老翁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妇科隐疾?小儿夜啼?江湖奇毒?这娃儿年纪不大,口气是真不小! 沈东篱默默地把头转向一边,脸颊有点发烫。她觉得摊上这么个主儿,可能比单独逃跑风险更大——丢脸致死的风险!
【3】
就在陆南山唾沫横飞、自我感觉良好无比的时候,一阵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喊由远及近。
“让开!快让开!” 几个穿着短打粗布衣裳的汉子,抬着一副用门板做的简易担架,慌慌张张地分开人群跑了过来。担架上躺着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半大少年,双目紧闭,面如金纸,牙关紧咬,身体还在微微抽搐!最吓人的是,他那条暴露在外的右腿膝盖上方,肿胀得如同巨大的紫红色水泡,皮肉发亮,青紫色的血管狰狞地隆起,几乎快要撑破皮肤!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弥漫开来。
“秦掌柜!秦掌柜!求您看看我家阿木啊!”一个满身是汗、脸色煞白的中年汉子噗通一声就跪在了“仁心堂”紧闭的门前,声音嘶哑绝望,“河边放牛滑到了石头上,砸到腿就这样了!镇上的李郎中摸了两把不敢下手!秦郎中医术高明,求您救救我家小子吧!” 他一边磕头一边哭喊。
仁心堂的大门依旧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回应。门口排队的病患们窃窃私语,摇头叹气。有人低声道:“秦郎中心气儿高着呢,这种一看就要花大力气还容易治不好的,他不会收的……” “是啊,听说他儿子秦小郎君今天回镇子,正摆席面呢,哪有空管这个……” “造孽哦……”
【4】
那绝望的哭声,孩子痛苦的抽搐,以及那触目惊心的肿胀伤腿,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陆南山刚刚点燃的“雄心壮志”。他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消失了,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仔细盯着那肿胀异常的伤处。是瘀肿没及时处理,引发了严重的血肿,压迫血管,再不处理,腿肯定保不住,甚至性命都悬!一股属于医者最朴素的急迫感涌上心头。
“这位大哥!”陆南山扬声喊道,声音带着少见的严肃和不容置疑,“把孩子抬过来!让我看看!”
那跪地哭求的汉子愣了一下,扭头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个破棚屋前招呼他,第一反应是茫然和不信。“你?你是……”
陆南山没时间解释,直接道:“孩子等不起!你愿意信我一回吗?死马当活马医!再拖下去他的腿就真废了!”
也许是陆南山语气中那份急切和斩钉截铁压过了他的年轻面孔带来的不信任感,也许是孩子痛苦的呻吟实在揪心,那汉子猛地一咬牙:“好!死马当活马医!求你……救救阿木!”他连滚爬起,和同伴们赶紧将担架抬向陆南山的破棚屋。
围观的人群嗡地一声议论开了。有人好奇,有人摇头,更多人是对着那恐怖的伤口指指点点。
沈东篱的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看清楚了那伤处,比刚才在壮壮身上看到的不知凶险多少倍!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这个姓陆的神棍……他能行吗?那可是条人命!她虽然想逃,但也绝不希望看见一个少年在自己眼前变成残废甚至殒命!
【5】
棚屋内外瞬间挤满了好奇的人头。 陆南山此刻也顾不上什么“随喜诊金”了。他迅速弯腰蹲在担架边,伸出两根手指,在少年阿木红肿发亮的伤腿周围几处关键穴位上,用极快极轻的手法点了几下。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奇特而精准的韵律。一丝微不可察的、极其精纯温和的内力,顺着指尖悄然渗透进去,护住少年已经脆弱不堪的心脉。
这手法……沈东篱瞳孔微缩。没有几十年精深功力外加对人体经络穴位精确到毫厘的掌握,绝对不可能做到如此举重若轻、抚脉如弦!
神棍?骗子?这基本功可一点都不像是装的! 这人到底……什么路数? 她心头疑虑更重。
做完这些,陆南山略微松了口气,暂时护住了心脉,但核心问题还是那条腿!血肿太深太急,必须立刻放血引流减压,否则……他沉声道:
“壮壮!守住门口,手痒的给我轰出去!小药童!备针!还有……刀!干净锋利的刀!越快越好!再找烈酒!越多越好!” 他目光如炬,看向沈东篱,“你能行吗?”
沈东篱浑身一震!她看着陆南山那双此刻锐利如鹰隼、全无半分之前轻佻戏谑的眼睛,里面只有不容置疑的凝重和信任(至少看起来是信任)。她来不及想别的,猛地点头,飞快地打开自己的药包,动作麻利地将一小包银针铺开,又从药包最内侧的夹层里,抽出一把细长轻薄、刃口闪着幽蓝寒光的柳叶小刀!
这刀……绝非普通郎中所用!沈东篱自己都没意识到掏出这把刀是多么突兀!周围有眼尖的人立刻发出一阵吸气声!
【6】
陆南山也瞥见了那蓝汪汪的小刀,眼神闪烁了一下,但此时千钧一发,没时间细究。他一把抓过旁边一个汉子递过来的粗瓷大碗,里面是半碗劣质土酒。
“酒!不够烈!小药童!” 他示意沈东篱将柳叶刀在酒里沾湿,又拿出火石,刺啦一声打燃,淡蓝色的火焰瞬间跳跃在刀锋之上!
嗤—— 一股刺鼻的酒精被蒸发的味道弥漫开。
陆南山手法快如闪电。在火焰熄灭、刀锋余温犹存的瞬间,他的食指和中指再次如蜻蜓点水般拂过伤腿周围几处大穴,同时右手稳如磐石地握着那把锋利的柳叶刀,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在肿得最高、最亮,下方隐隐可见淤血的表皮最薄弱处,划开了一道细细的十字切口!
噗嗤——!
一股粘稠得发黑、散发着浓烈腥臭味的污血,如同被压迫了许久的洪流,猛地从切口处喷射出来!溅了陆南山半个袖子,也溅到地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含有大量坏死物质)。
“啊!”有人惊呼着倒退。
阿木原本痛苦紧闭的眼皮一阵剧烈的跳动,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但脸色却似乎没那么死灰了。
【7】
陆南山不为所动,双手立刻按压伤口周围,引导着污血的排出。他的动作精准而富有节奏,每一次按压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主要的血管神经。排血的过程持续了一小会儿,那恐怖的紫黑色肿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下去,青紫色的血管压力解除,变得平复了许多。
直到流出的血颜色转为暗红,再变为鲜红,陆南山才停止按压。
“针!” 沈东篱早已将数枚银针在火焰上快速燎过消毒,动作流畅地递了过去。她的辅助动作同样快、准、稳,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陆南山迅速落针!在阿木的腿部、腰部和心口附近的几处要穴刺入银针。他的手指带着某种韵律轻轻捻动针尾。
嗡——
这一次,一直旁观的沈东篱终于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气息的波动!
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温和的内力,如同初春第一缕解冻的暖阳,带着沛然的生机,沿着陆南山的指尖,通过那几枚细如毫毛的银针,如丝如缕地渡入了阿木体内!护住他因失血而微弱的心跳,同时轻柔地抚平着他腿部受损严重的经络!
随着针尖的颤动和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少年阿木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呼吸变得平顺悠长,脸上甚至恢复了一点点血色!
陆南山的额头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虽然这次使用的内力不多,但在如此精细的控制下,加上他本身状态就不算好,还是感到了一阵疲惫。
这一幕,让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刚才还喷射污血的恐怖场景历历在目,而现在,少年脸上却出现了生还的安详,这种强烈的对比极具冲击力!
“呼……”陆南山长舒一口气,抹了把汗,拿起干净的白布开始小心地包扎伤口。
【8】
孩子的父亲和那几个抬担架的汉子“噗通”一声全跪下了,激动得语无伦次:“神医!真神医啊!您…您是阿木的再造父母!大恩大德……” “快起来快起来!随手之劳罢了。”陆南山恢复了点气力,脸上又带上了那种欠欠的笑容,“诊金的事嘛……好说好说!本圣手开张首日,给个吉利数字!八十八文!”他比划着,还不忘初心。
周围人群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神了!这才叫神医啊!” “是啊!连秦掌柜都不敢接的病人,竟然给治好了!” “八十八文?这简直是白送啊!老牛家,快给钱!” “快去叫老张头来!他老寒腿十几年了!” “我娘咳嗽……” 陆南山简陋无比的破棚屋门口,瞬间被反应过来的病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争先恐后,差点把那摇摇欲坠的竹帘子都给挤塌了!
沈东篱被汹涌的人群挤得退后几步,躲到了壮壮的身边。她呆呆地看着被围在中间、重新变得神采飞扬、唾沫横飞开始接诊的陆南山,再看看已经平稳睡过去的少年阿木,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那把刀刃已经黯淡、却依旧锋利的蓝汪汪柳叶小刀上。
刚才配合时的那种默契感还在指尖残留。 那渡入的、带着盎然生机的微弱内力…… 还有他那“陆小圣”的吹嘘……竟然……真的有两下子?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翻腾,之前的笃定和吐槽碎了一地,她看着那张沾着污血和汗水却意气风发的俊脸,第一次对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家伙,产生了一点点……看不透的感觉。
就在这小小的“妙手回春陆小圣”医摊红红火火开张,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之时——
“让开!都给小爷让开!” 一个极其嚣张跋扈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颐指气使。
人群像被利刃劈开般向两边退去。 几个穿着统一皂青色劲装、腰挎牛尾刀的壮硕家丁排开众人,簇拥着一位年约十七八岁、身着锦缎华服、面容算得上俊朗但眉宇间满是倨傲之气的青年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干瘦中年人。
那青年看也没看地上还在跪着的牛家父子,一双略带酒气的狭长眼睛扫过破棚屋前的人,最后落在陆南山身上,嘴角勾起一抹鄙夷的冷笑:
“呵?哪来的野郎中?不知道规矩么?在这清溪镇行医问诊,问过我秦家的仁心堂没有?问过小爷秦无咎没有?!”
他那管家模样的人立刻上前一步,指着陆南山的鼻子,尖着嗓子呵斥道:“不长眼的东西!敢搅扰我家小郎君的清静!没看到仁心堂的对联写着什么吗?‘悬壶济世’!轮得到你这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赤脚郎中在此充大头?!识相的立刻给爷滚出清溪镇!”
秦无咎?秦家的仁心堂? 沈东篱眼神微微一沉。她记得那些路人的议论,这就是秦掌柜那回家摆席面的儿子? 看样子,麻烦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 药铺遇小人,壮壮怒种人
【1】
清溪镇的这处小破棚屋前,气氛骤然凝滞。 前一秒还是救死扶伤、得人敬仰的和谐场面,下一秒便被秦无咎和他身后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丁冲得七零八落。
围观的百姓们噤若寒蝉,许多人脸上露出愤愤不平之色,却慑于秦家在清溪镇的威势,敢怒不敢言。地上牛家父子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抱着刚脱离险境的阿木缩到了角落,连头都不敢抬。
陆南山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点药渣倒在洗手的木盆里,抬起头,迎上秦无咎那双充满鄙夷与不爽的狭长眼睛。他脸上非但不见丝毫惧色,反而还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有点阳光又有点贱兮兮的笑容。
“哟?秦…无咎小郎君?”陆南山拖长了调子,手指不经意般在桌面叩了两下,“规矩?什么规矩?在这清溪镇,难道给人瞧病救命还要先交保护费不成?”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带着种不卑不亢的调侃劲儿,清晰地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那管家模样的干瘦中年人脸都气歪了。
“大胆!”管家尖着嗓子跳脚,手指快戳到陆南山鼻尖,“竟敢污蔑我家郎君!分明是你这野郎中无证行医,草菅人命!扰乱市集秩序!败坏清溪镇的风气!秦家在清溪悬壶济世数十年……”
“哦?草菅人命?”陆南山打断他,眼神陡然变得玩味,目光扫过那边被牛老爹抱着、此刻呼吸平稳甚至在药力下沉沉睡去的阿木,又回到秦无咎脸上,“那敢问秦小郎君,若我没出手,现在躺着的这位,是生是死?贵堂的‘悬壶济世’,是指看着伤者在门口等死,自己在里面高朋满座大摆宴席吗?”
这话如同钢针,狠狠扎在了秦无咎的痛处上,还顺便掀开了仁心堂今天见死不救的遮羞布!
围观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瞬间大了起来。
“对啊!刚才牛家老爹在那磕头磕出血了,仁心堂可连门都没开!” “就是!差点就耽误孩子一条命!” “人家陆神医救了人,八十八文都没敢多要……” “秦家太霸道了!”
【2】
秦无咎俊朗的脸上瞬间涌起一抹恼羞成怒的潮红!他没想到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路子郎中不仅不怂,嘴巴还这么刁钻!句句都打在他的七寸上!
他最恨别人说他不如父亲秦掌柜医术高明!最恨别人质疑他们秦家的招牌!
“一派胡言!你这是运气好蒙对了!一个乡下放牛娃,烂命一条,死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也配让我仁心堂沾手?”秦无咎气急败坏之下口不择言,声音尖利,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自私与刻薄,“你这野郎中,不知用的什么邪门歪道!万一留下什么后患,还不是要害人!我看你就是来祸害我们清溪镇的!周福!”
管家周福立刻心领神会:“少爷说得对!给我拿下这个妖言惑众的骗子!把他扔出镇子!”
两个身材魁梧、脸上横肉抖动的家丁立刻狞笑着越众而出,伸手就向陆南山抓来!他们动作粗鲁,毫不顾忌这里是刚救过人的地方,带起的劲风甚至掀翻了旁边几张晒药的簸箕。
陆南山眼神一冷。想动手?他体内那股力量蠢蠢欲动,但刚全力救治阿木的疲惫感还未完全散去,加上之前追杀时的爆发,此刻正处于一种奇妙的“怠惰期”,想调动需要点时间预热……情况有点不妙!
【3】
然而,没等那两个家丁的手碰到陆南山的衣角,一只蒲扇般、骨节粗大的手猛地从旁边伸了过来!
啪!啪!
如同拍苍蝇一般,两只带着厚重茧子的巴掌,以一种蛮不讲理却异常精准的角度,狠狠扇在了那两名家丁的手腕骨节处!
“咔嚓!” “嗷——!”
两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
那两个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家丁,只觉得手腕像是被两柄沉重的铁锤砸碎了一般,剧痛钻心!腕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们惨叫着捂着手腕踉跄后退,看向出手之人时,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出手的正是壮壮!
此刻的他,吊着的右臂用绷带绑得结结实实挂在胸前,仅用一只完好的左手,那憨厚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因兄弟受威胁而自然流露出的怒意!他的身躯如同铁塔般挡在陆南山身前,粗声低吼:
“不准动我山哥!不然老子……”他那标志性的口头禅条件反射般就要冒出来,但在瞥了一眼地面铺着的还算干净的草席(那是给阿木用的)时,猛地改口,“不然老子把你们胳膊卸了!”
嘶——! 围观的人群又是一阵倒吸冷气!看着那家丁瞬间就肿成萝卜的手腕,再看看壮壮那山一样的身躯和那砂锅大的拳头(尤其是刚才那一下的速度和力量!),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这哪是什么憨厚傻大个?分明是个披着人皮的暴熊!还是护崽的那种! 连秦无咎和周管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戾凶悍的一幕震住了片刻。
【4】
陆南山差点没绷住笑出来。这傻兄弟,关键时刻是真靠谱!但他也知道,和秦家这种地头蛇彻底撕破脸没什么好处,他们的目标是落脚搞钱(划掉)……悬壶济世然后跑路。
“壮壮,退回来。”陆南山轻轻拍了拍壮壮结实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往前半步,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眼神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看向气急败坏的秦无咎:“秦小郎君,你看,大家斯文人,何必动粗呢?你秦家仁心堂要做清溪的招牌,我一个小小游医只想讨口饭吃。这样,我们打个商量?”
陆南山指了指满地狼藉、被壮壮拍翻的药材和那些排队等待看病的病人(虽然被吓退了不少),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我挪地方,没问题。但我这病人不少,药材也遭了无妄之灾(加重语气)……总得给点补偿安置费吧?不多,就赔个十两八两,意思意思就行。我马上带着我的病人们去镇外破庙。当然,要是秦少爷愿意让我进仁心堂挂个单坐堂,那就更好了!诊金三七分账如何?你七,我三!”
前半段是服软?更像是阴阳怪气的威胁! 后半段……进仁心堂坐堂分账?他疯了吗?!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5】
“混账东西!你敢羞辱本少爷?!”秦无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陆南山鼻子的手指都在哆嗦,“还想讹诈我秦家?!给我……”
“少爷息怒!息怒啊!”管家周福眼看形势越来越糟,那个恐怖的壮汉看他们少爷的眼神都开始冒凶光了,赶紧凑到秦无咎耳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少爷,这小子身边这莽汉邪门得很,咱们这些人恐怕不是对手!犯不着跟这等泥腿子硬碰硬!不如……”他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瞥了一眼陆南山那简陋“医摊”上放着的、还沾染着阿木污血的白布团和一些药渣,“不如先稳住他,报官!让赵捕头来处理!治他个无证行医、污秽行凶、扰乱秩序、讹诈钱财之罪!丢进大牢,看他还如何嚣张!”
秦无咎闻言,眼中厉色闪动,强行压下怒火,盯着陆南山看了片刻,尤其是他衣袖上残留的血渍,忽然狞笑一声:“好!报官!来人,去县衙请赵捕头!就说镇里来了个来历不明、手段凶残、可能患有传染恶疾的妖医,当众行凶打伤我秦家家仆,还散布谣言,毁我仁心堂百年清誉!请赵捕头速来拿人!”
他这话歹毒之极!不仅颠倒黑白,还捏造了“传染恶疾”这等极易引起恐慌的罪名!这不仅是要把陆南山往死里整,更是要把他的名声彻底搞臭,让他在这清溪镇再无立足之地,连带着那些找他看病的人都要被牵连!
人群顿时大哗!许多人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下意识地离陆南山和地上那些带血的布更远了些!看向他们的眼神也从感激变成了猜疑和嫌恶。
沈东篱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心底也升起一股寒意。她出身世家,太明白这种构陷的威力了!这秦无咎,看似狂妄跋扈,心思却如此歹毒!
陆南山脸上的笑容终于慢慢敛去了,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可以忍受挑衅,可以敲点竹杠,但这种断人活路、污人名节的毒辣手段,彻底触了他的底线!
嫉恶如仇的性子在血管里燃烧!
【6】
“山哥!”壮壮感受到陆南山身上传来的那股压抑的怒意,低吼一声,左手再次握紧!
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好热闹啊!这是在作甚?”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油滑、拖长了调子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人群再次分开。 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皂青色公服、腰间松松垮垮系着腰牌、留着一撇小胡子的中年汉子,带着四五个同样懒散的差役踱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清溪镇县衙捕头——赵三眼!人送外号“赵三爷”,在清溪镇也算个人物,不过风评嘛……懂的都懂。
赵三眼那双不大却透着精明的眼睛先扫了一眼气焰嚣张的秦无咎,又瞥了一眼地上那两摊血迹和捂着手腕哀嚎的秦家家丁,最后才落到棚屋前的陆南山三人身上。
“秦少爷,”赵三眼对着秦无咎先拱了拱手,脸上堆着笑,“这是怎么了?闹这么大动静?” 秦无咎冷哼一声,管家周福立刻添油加醋、声情并茂地将陆南山描述成了一个手段残忍、身患恶疾、恶意毁谤仁心堂、讹诈钱财还想打人的凶徒!最后还特意指了指陆南山身上的血污和那些药渣布团。
赵三眼听着,小胡子一翘一翘,眼神在陆南山沾血的袖子和地上的血污上停留了很久,又看了看壮壮那魁梧的身板和秦无咎不断递来的眼色,心里立刻就明白了七八分。
他板起脸,对着陆南山,官腔十足地喝道:“你就是那个闹事的妖医陆什么山?来人!拿下!押回县衙大牢!听候审问!把这些东西也都收了,作为证物!仔细查验!”他一指那些药渣和白布,心里盘算着,这可是好由头!好好“审”上一审,油水可少不了!
几个差役立刻拔出牛尾刀,神色不善地围了上来。
【7】
“赵捕头!你不能这样!陆神医是好人啊!他救了阿木的命!”人群里传来牛老汉带着哭腔的喊声。 “就是啊!秦家不讲理!陆神医才是救人的!” “赵捕头明察啊!” 几个耿直些的镇民忍不住出言作证。 “都住口!”赵三眼猛地一瞪眼,“谁再多嘴,以同案论处!妨碍公务!抓起来!”几个差役立刻作势驱赶围观人群。
秦无咎嘴角勾起得意的冷笑,轻蔑地看着陆南山,仿佛在说:跟我斗?玩死你!
陆南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他知道,若是在这里动手,有理也变没理,而且对方捏造的“传染恶疾”罪名会像瘟疫一样蔓延,恐怕会牵连更多无辜的穷人病患!甚至壮壮和沈东篱都要受牵连!
他看了一眼眼中充满焦急和愤怒的沈东篱,又看了一眼已经摆开架势、眼中杀气腾腾、就差喊出那句口头禅的壮壮,轻轻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挡住了壮壮几乎要暴起的身影。
“行,跟你们走一趟。”陆南山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过赵捕头,我这小本生意,药材金贵,回头记得把证据保存好,别污了、损了、或者……弄丢了。我们几个,在清溪镇也住了两三天了,街坊邻居不少人都认识,跑不了。对吧?”
这话明着说证据,暗地里却是威胁——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们敢伪造证据或者刑讯逼供?小心我们“跑了”的消息和真相一起传开!
赵三眼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他没想到这野郎中如此滑溜!话里话外都带着钉子!
他冷哼一声:“少废话!带走!”
【8】
冰冷的牛尾刀半架着,陆南山、沈东篱(作为“同伙药童”),还有被重点关注的“凶暴帮凶”壮壮,在一群衙役的看押下,被推搡着离开了那片刚刚还在救人、此刻却一片狼藉、人心惶惶的小棚屋。
陆南山走在最前,表情平静得诡异,甚至还回头朝欲言又止、眼神复杂看着他的镇民们笑了笑,挥手示意他们别担心。阳光落在他沾着点点血污的青衫上,照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非但没有落魄之感,反而有种……成竹在胸的洒脱?
沈东篱紧紧抱着自己的药包,低着头跟在后面。她能感觉到陆南山那反常的平静下压抑的冰冷火焰,也感觉到壮壮肌肉绷紧得像石块般随时可能爆发的力量。她攥紧了袖子里的银簪,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衙役身上不甚干净的公服,扫过他们腰间磨损严重的牛尾刀皮鞘,又扫过领路的赵三眼略显浮夸的步伐和他后颈被汗浸湿的一小块衣领。
一个县衙的捕快头子,身上的衣服材质做工……似乎比她那件逃命穿的细布裙还要差一点? 这清溪镇的县衙,看来油水也不怎么样嘛?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沈东篱的脑海。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走在前面、被两个差役夹在中间、似乎毫无防备地伸展了一下手臂、手腕处不经意间露出袖口破旧的陆南山。
难道……这家伙刚才提出要“十两八两”赔偿费,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沈东篱再次看向陆南山的背影,之前那种“这人到底靠不靠谱?”的忧虑没减弱多少,但一种“这人行事看似不羁却实则另有盘算”的认知,悄然埋下。
押送的队伍穿过清溪镇不大但还算整齐的街道,两旁店铺里的人们好奇而畏惧地探头张望。最终停在了一处看上去颇为陈旧、连大门上的红漆都斑驳脱落的府衙门前。 黑漆漆的牢门就在前方。
陆南山微微侧头,余光瞥了一眼这略显寒酸的县衙大门,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清溪县衙? 呵。 这地方…… 恐怕比他那破棚屋的“风水宝地”,还要“穷”得有些意思。
第五章 衙穷好办事,医者难自医
【1】
清溪县衙的大牢,比陆南山想象中还要“实诚”一点。
地牢入口是沉重的、布满黑色锈迹的铁栅门,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几百年没上过油。一股混合着陈年霉菌、排泄物馊臭和淡淡血腥味的阴冷气流扑面而来,熏得人直皱眉头。甬道两侧墙壁上插着几盏桐油灯,灯火飘忽,勉强照亮脚下的水洼和斑驳的、长满青苔的石壁。
“进去!都老实点!”一个浑身酒气、满脸横肉的狱卒不耐烦地用刀鞘推搡着壮壮。
“不准碰我山哥!”壮壮梗着脖子低吼,仅剩的一只完好的左手下意识就要去攥那狱卒的衣领。沈东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壮壮没受伤的左臂,低声道:“别动手!听山哥的!”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定感。壮壮愣了一下,拳头握得嘎吱响,强忍着没发作。
陆南山走在最前,仿佛没看见那肮脏的水洼,靴子踩在上面发出“吧唧”的声音。他目光随意扫过两边狭窄阴湿的牢房——里面塞满了神情麻木或痛苦的犯人。空气污浊得几乎凝滞。他不怒反笑,回头冲着脸色发白的沈东篱咧嘴:“小药童,闻闻这味儿,提神醒脑!回头配副药给他们去去霉运,又是一笔收入!”
走在前面的赵三眼闻言脚步一顿,差点摔倒。这他娘真是个奇葩!都到这地步了还想着坑钱?!
【2】
他们没有进普通牢房,而是被押着走向甬道深处相对“清净”的一个区域——临时关押待审重犯的单间石室。
押送的几个差役显然不想在这种鬼地方多待,将三人粗暴地推进一间还算干燥、但同样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石室,“哐当”一声关上了粗重的铁栅门,锁链声响亮。然后像避瘟神一样退开了几步。
赵三眼隔着栅栏,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威胁道:“姓陆的!别以为进来了还有心思耍嘴皮子!等张师爷腾出手来‘好好’问你们!你们那个憨大个敢打秦家的人,等着吃板子吧!至于你身上的脏病……”他刻意把声音放得很大,让周围的狱卒和犯人都能听见,“小心烂在牢里也没人收尸!哼!”
撂下狠话,又贪婪地瞥了一眼被狱卒小心收走的“证物”——那些沾血的药渣和白布,赵三眼才带着人匆匆离开,仿佛这牢里真有致命瘟疫似的。
阴暗潮湿的石室里只剩下三人。火把的光透过栅栏缝隙在地面投下扭曲的影子。
沈东篱这才松开壮壮的胳膊,有些嫌恶地皱了皱小鼻子,下意识地掏出手帕(幸好带出来了)捂了捂。她看着陆南山毫无芥蒂地在铺着薄薄干草的地铺上坐下,甚至还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费解:
“陆……神医。这就是你说的……‘住两三天了,街坊都认识’的后续?”她把陆南山刚才威胁赵三眼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还有,十两八两的安置费,是算在他们给你收尸的成本里吗?”
【3】
“啧,小药童,别这么悲观嘛!”陆南山拍了拍身边的地铺,示意她也坐下,“此一时彼一时也。既来之则安之。你看这地方,”他环视了一下狭窄的石室和粗壮的铁栅栏,煞有介事地点评道,“私密性好,通风……虽然差点,但有独立卫浴(指了指角落一个散发着恶心气味的便桶),安全又有保障(粗铁栏杆锁着),还有免费安保看门(外面游荡的狱卒),在清溪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住处去?八两银子一天都租不到!咱们这可是白住!”
沈东篱:“……”(内心:好一个清溪顶尖VIP独立囚室!这脸皮厚度,堪比他们沈家藏宝库的外墙!) 壮壮一屁股坐在陆南山旁边,瓮声瓮气地附和:“嗯!安全!没人敢来惹山哥!”
陆南山嘿嘿一笑,没接茬。他看似随意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似乎在休息。但沈东篱敏锐地察觉到,他那一直挂在嘴角的轻松笑意,在闭眼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叩击,仿佛在计算着什么。他那沾了污血变得暗沉的衣袖半卷着,露出的手腕却异常干净,皮肤下隐隐可见青筋微动。
【4】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 一个穿着油腻污浊捕快服、个头不高、脸色蜡黄、眼袋极重的牢头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同样无精打采的小狱卒。这牢头一只手还捂着屁股后腰的位置,走路姿势明显有些扭曲别扭。
“新来的?”牢头眼神浑浊地扫过铁栅栏里的三人,目光在陆南山身上停顿了一下,显然认出了这是赵捕头“重点关照”的“妖医”。他咳了两声,声音嘶哑:“犯了什么事啊?赵头交代过了,没他的条子,谁敢递东西进来,严惩不贷!” 这是提前封口,也暗示没有捞钱的可能。
陆南山睁开眼,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热情地打招呼:“这位大哥,好面相啊!印堂虽暗但地阁方圆,主日后福气绵长!怎么称呼?”
那牢头被这突如其来的“面相学”弄得一愣,蜡黄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干巴巴地道:“李老四,这里的牢头。”
“李头儿好!”陆南山顺杆爬,“久仰久仰!一看李头儿就是个明白人!放心,我们都是老实人,绝不惹事!对了,”他话锋一转,目光精准地落在李老四那只不自觉地捂在后腰偏下的手,“李头儿这……是不是常有坐卧难安,湿热下注,肿痛难忍之感?尤其是值夜班,久坐久站之后,更是……啧,如坐针毡?”
【5】
李老四浑浊的眼珠子猛地定住了!捂在腰臀处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又松开。他是清溪县衙出了名的老痔瘻,这病缠了他十几年,苦不堪言,尤其最近天气潮湿,更是发作得厉害,走路都疼得龇牙咧嘴,却耻于向其他狱卒提起,只能自己硬扛。刚才走路扭捏的姿势,正是因此!
这小子……他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难道真有两把刷子?
陆南山没等他开口,继续说道:“看李头儿面色萎黄,舌苔没看,但气息里透着燥热湿浊之气。这可不是小病小痛,湿热之毒郁结大肠末端,久而化火,循经上扰清窍(指了指李老四的黑眼圈和油腻皮肤),导致你这神疲乏力。长此以往,怕是要变生漏管,甚至……伤损肺腑根本啊!这大牢里湿气又重,久待此间,李头儿这身板可经不起耗!”
陆南山语速不快,语气也没刻意恐吓,但说出来的字字句句都狠狠砸在李老四的心坎上!他那点难以启齿的痛苦和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被陆南山三言两语精准地戳了出来!
李老四脸上的麻木褪去,蜡黄的皮肤似乎更白了几分,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又羞于开口。他身后的那个小狱卒更是瞪大了眼睛,一脸敬畏地看着陆南山。
【6】
陆南山仿佛没看到李老四内心的挣扎,用一种推销绝世良药的轻松口吻,指了指沈东篱怀里紧紧抱着的药包:“不过李头儿运气好!恰逢在下今日开业,哦不,是……进住!带的药还算齐备。我家这位小药童,专治李头儿这种疑难杂症!保证药到病除,还你一条……呃,清净舒适的大道!附赠去湿除燥养生方一副!如何?诊金还是老规矩,八十八文!”
沈东篱抱着药包的手紧了紧,努力维持着“呆萌药童”的面无表情,内心却在狂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用八十八文的梗?!而且……这是牢里!你给牢头治痔疮?!这是什么诡异的展开?!
李老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动心了!被病痛折磨十几年,突然看到一个救命稻草就在眼前!八十八文?简直是白给!可赵捕头那边……他犹豫地看了一眼沈东篱怀里的药包,眼中挣扎。
“李头儿,犹豫啥啊!”小狱卒忍不住开口了,“您这病……兄弟们看着都替您遭罪!这位小神医(陆南山在他嘴里自动升级了)都说了,药到病除!您要怕赵头知道,大不了……偷偷治呗!咱哥俩在这儿守着,神不知鬼不觉!回头好了,兄弟我请您喝酒!”
陆南山也适时地叹了口气:“唉,医者仁心,我是真看不得李头儿遭这罪。不过既然李头儿信不过我的医术,那就算了。可惜了这些难得的好药材……在这又闷又湿的牢里放两天,怕是要受潮生霉咯!”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还带着点惋惜,却像小钩子一样牢牢勾住了李老四的心肝肺。
那“药到病除”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7】
李老四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心!他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小……小神医!这诊金好说!只要真有效,我李老四砸锅卖铁也给!只是这……”他指了指铁栅栏上的大锁,脸上露出为难。
陆南山一脸了然,笑得如同见到老熟人一样热情周到:“无妨无妨!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我亲自给李头儿望闻问切,开方指导。这上药嘛……”他看了一眼自始至终被忽略的沈东篱,“就交给这位心灵手巧、绝对稳妥的小药童!小姑娘家,心细着呢!”
沈东篱:“!!!”(内心:为什么是我?!) 她看着李老四那尴尬又充满希冀的眼神,再看看陆南山那副“我看好你哦”的甩锅表情,小脸都僵住了。让她……给一个五大三粗的糙牢头治疗那种……部位?!
一股混合着羞怒和深深无力的情绪瞬间席卷了她!她恨不得用手里的银簪给陆南山那可恶的、笑容满面的俊脸戳个洞!
“小娘子……”李老四也看向沈东篱,老脸憋得通红,带着近乎哀求的语气,“还请您……多担待!这病真的……难受啊!”他几乎是在赌咒发誓了。
壮壮完全没理解状况,只觉得山哥的话就是圣旨,立刻憨憨地对沈东篱道:“小药童,上药!别让山哥为难!要啥你说,俺去找!”
沈东篱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看看陆南山那无辜眨眼、摆明“能者多劳”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
罢了!就当是……还他帮忙脱离沈家的人情! 虽然这人情越还越奇怪! 她认命般地点了下头,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药给我,还有……干净的水!越滚越好!”
【8】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这间阴暗、污秽的县衙大牢牢房里,上演了清溪县衙建衙以来最诡异的一幕。 陆南山隔着栅栏煞有介事地给李老四“望”(主要看脸色舌苔)“闻”(嗅气色),“问”得更是事无巨细(李老四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回答),最后“切”脉(指尖搭在李老四从栅栏缝伸出来的手腕上,一丝极其微弱温和的内力渗透进去探查火候和郁结点)。
“嗯,火毒颇盛,湿邪也重!还好没穿肠烂肉!小药童!方子就按我路上教你的那个‘银花三黄通幽散’加减!外用……嗯,让你备的药膏记得涂!务必细致到位!”陆南山指挥若定,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沈东篱面无表情(面具下的小脸通红滚烫),强忍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气味和视觉冲击(李老四趴在栅栏外临时搬来的条凳上,裤子褪下一半,露出白花花的……),用滚水反复烫洗过的布片清理患处(那恶形恶状的肿物看得她胃里一阵翻腾),然后动作僵硬却又异常精准地涂抹上陆南山口述她临时调配的药膏。她尽量不低头,眼神放空,全靠学医锻炼出的手指精准感觉操作。
那药膏颜色诡异,气味辛辣混合着一股奇异的清凉,一涂上去,李老四先是疼得浑身一哆嗦,紧接着那火辣辣的、如同针扎般的剧痛竟然如同退潮般迅速缓解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感动到几乎落泪的清凉舒适感从那难以启齿的位置弥漫开来!
“唔……”李老四舒服得长长呻吟了一声,蜡黄的脸上涌起一股病态的潮红,那是痛苦解除后的极度畅快!“神了!真的神了!小神医!小药童!你们真是活神仙啊!”他激动的语无伦次。
壮壮如同忠诚的护卫金刚,抱臂站在一边,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唯一能接近栅栏口的角落(那个小狱卒已被他无声无息地“请”到稍远些的地方放哨去了),完全屏蔽了身后正在上演的“重口味医疗现场”。
【9】
治疗结束(沈东篱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并退回墙角,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李老四提上裤子,整个人如同重新活过来一样,走路姿势都顺溜了,对栅栏里的三人简直是感激涕零!
“小神医!小药童!大恩大德,我李老四记下了!八十八文……不!我老李再添点!这是……一百文!您务必收下!”他哆哆嗦嗦掏出一个油腻的布包,数出一串铜钱,隔着栅栏递进来。这次是完全自愿,甚至带着巴结。
陆南山笑嘻嘻地收了钱,掂量了一下,随手扔给还在角落自闭的沈东篱:“小药童,收着!你的工钱!”
沈东篱看着那串带着浓重体味(李老四捂了好久)和牢房浑浊气息的铜钱,伸出去接的手微微颤抖,仿佛那不是钱,而是一串刚从粪坑里捞出来的毒虫。
“李头儿客气了!”陆南山摆摆手,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狡黠,“钱是小事,都是缘分。不过嘛……李头儿也知道,咱们这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被小人陷害……不知李头儿能不能……打听打听,我们这案子,归哪位大人管?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数?”
李老四得了大好处,又被陆南山的手段折服(那药效简直立竿见影!),此时戒心尽去,拍着胸脯道:“小神医放心!这衙里一亩三分地的事儿,瞒不过我李老四!您这案子……秦家那边递的状纸,归张师爷管文书卷宗!最后定案,还得是咱们王县令勾红!不过张师爷……” 他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张师爷那脾气古怪,又清高……不太好处啊!而且……”
他话还没说完,甬道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狱卒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边跑边喊:“李头儿!不好了!王……王大人!王大人亲自来大牢了!就在外面!脸色难看得紧!您快……快准备迎一下!”
“什么?!”李老四吓得一个激灵,刚刚舒缓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万分!他下意识地想跑,可双腿如同灌了铅!那位一向只在花厅坐衙、难得一见的县令大人,怎么会突然跑到这污秽不堪的地牢里来?!
铁栅栏内,陆南山原本玩味的眼神骤然一凝!王县令?
来得真快! 看来是秦家那边……加足了马力? 他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穷县衙? 穷得连县令都坐不住了?
第六章 县令藏重病,药香引杀机
【1】
牢房甬道深处传来急促的脚步纷沓声,伴随着狱卒慌乱的通报和王县令压抑着剧烈咳嗽的低斥。
“咳咳……都闭嘴!成何体统!”
火光摇曳,人影晃动。 刚刚还对着陆南山感激涕零、拍胸脯保证要帮忙打探的李老四,此刻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都贴在了冰冷的石壁上,那副因解除病痛而焕发的少许精气神瞬间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大人……大人怎么亲自来这腌臜地方……”他喉咙发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陆南山、沈东篱、壮壮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惊动。 陆南山原本闭目靠坐的身形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却加深了些许。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掸了掸其实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饶有兴致地透过栅栏望向来处。 壮壮则如同被侵犯领地的巨熊,猛地一步跨到栅栏前,仅剩的完好的左手悄然攥紧成拳,厚实的肩背微微弓起,那憨厚的脸上第一次在非战斗状态下浮现出强烈的警惕和压力!挡在了陆南山身前半步的位置。 沈东篱也紧抱着药包站起来,她没有壮壮的体格,只能迅速缩到牢房最暗的角落,借着一半草堆的阴影遮住身形。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那双清澈的眼睛却透过遮挡的乱发缝隙,锐利地捕捉着外面的动静——这是她逃出沈家后练就的本能!
【2】
几盏气死风灯的光芒由远及近,驱散了部分的黑暗。 七八个佩刀的皂衣衙役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者,一身洗得发白、甚至袖口和袍角都磨出了毛边却浆洗得异常干净的青色七品鸂鶒补服,头上戴着同色的纱冠。正是清溪县的父母官——王有仁。
这位王县令约莫四旬年纪,清瘦的脸上刻满了疲惫的沟壑。他的脸颊凹陷,嘴唇苍白泛着青紫,尤其此刻更是因压抑咳嗽而憋得泛红。身形微微佝偻着,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用手捂着嘴用力咳嗽几声,咳声闷而沉,带着拉风箱似的嘶鸣,在寂静的牢狱中格外刺耳。一双眼睛疲惫不堪,浑浊的眼白布满了血丝,深深的黑眼圈几乎垂到了颧骨,但眼神深处却还强行维持着一丝官威,只是那威严也被病色冲得稀薄可怜。
王县令身边,紧跟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穿着体面藏青色长衫、神色严肃古板的五旬男子,手里还捧着几份卷宗——正是主管刑名文书、素有“冷面张”之称的张师爷。张师爷眉头紧锁,一边嫌弃地避开地上的污渍,一边低声向王县令说着什么。在他们身后,则是脸色青白交织、眼神闪烁不定的秦无咎!还有他那个一脸谄媚又带着惶恐的管家周福!更远处,赵三眼带着几个差役缩在甬道入口,大气不敢出。
秦无咎显然也没想到王县令会亲自来这鬼地方,脸色有些不自在,但当他的目光触及栅栏内陆南山那张让他恨得牙痒痒的脸时,那份不自在瞬间被更强烈的怨毒取代。
【3】
“大人!就是他们!”赵三眼见王县令目光扫过来,立刻弓着腰指着铁栅内的三人,抢先告状,“那壮汉!就是他!凶悍异常,悍然行凶,打伤秦府家丁多人!那为首的妖医陆南山,更是身负恶疾,妄图以此讹诈勒索秦家产业!简直罪大恶极!还有那女的,是他的同伙!请大人明鉴,从严惩处!”
“放屁!”壮壮梗着脖子就要吼,被陆南山轻轻拽了一下衣袖。
陆南山压根没理会赵三眼的犬吠。他的目光,从王县令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像最精准的探针,几乎钉在了他那瘦削佝偻的身形、蜡黄中透着的诡异病态红晕、尤其是那掩着嘴剧烈咳嗽时指缝间难以完全遮蔽的一丝微不可察的淡红血沫上!
陆南山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嘴角勾起一丝了然又带着点嘲讽的笑意。 这清溪县的“穷”,还真是不让人失望啊! 穷得连当父母官的,都病成了这副鬼样? 他目光再略一移,看到王县令身后神情紧张、试图搀扶却又不敢过于靠近的张师爷手中捧着的一卷墨迹最新鲜的卷宗——想必就是他们的案子了。而秦无咎那阴冷的眼神,则像淬了毒的蛇信。
这局面……有点意思!
【4】
王县令好不容易止住一阵咳嗽,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手绢擦了擦嘴角,这才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铁栅栏内的三人。当目光对上陆南山那双带着玩味审视、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清亮眸子时,他不自觉的心头一跳,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被人窥破秘密的虚弱感。
“陆……南山?”王县令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秦家递了诉状,控告你二人当街行凶,欺诈勒索,以恶疾秽物谋害乡邻……可有话说?”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威严,但中气不足,听起来有些中空。
“回禀大人,”陆南山拱手,动作随意中却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律感,他的声音清朗平静,在这污浊阴暗的环境中异常清晰,“草民陆南山,行走江湖,粗通岐黄。今日入清溪镇,在镇口荒郊出手救助一名因意外被山石砸伤、血流不止、危在旦夕的少年,幸得苍天庇佑,略尽绵力保其一命。之后寻一无人破棚栖身,借地行医,聊以糊口,何来行凶?何来欺诈?”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秦无咎,嘴角笑意更深,却寒意森森,
“至于勒索秦家?大人请看草民和这两位同伴的衣着形貌,可像是能勒索得动清溪秦家的人?秦小郎君府上豪奴如云,若非我那护短心切的兄弟挡了挡秦家家丁抓向我脖颈的手腕,如今草民恐怕早就如他们所言,因‘恶疾发作’魂归离恨天了!至于那所谓讹诈的十两八两……”他故意又提了那要命的数字,在秦无咎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中,悠然补充道,“不过是看那棚子被秦家豪奴糟蹋的不像样子,索要的一点清扫费罢了。大人若是不信,可着人查验那棚屋废墟,看看里面可有我诊金所得的金银?倒是我这药童随身携带的几包上等药材,被贵衙收走做了‘秽物’证……唉,可惜可惜。”
一番话,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既有事实(救人),又有对比(贫富),更有讽刺(抓捕与防卫),最后还埋了个药包的关键钩子。尤其那“十两八两清扫费”,更是让旁听的衙役和缩在暗处的李老四都觉得荒谬又……贴切。
【5】
“你……你强词夺理!”秦无咎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指着陆南山厉声道,“大人!休听他狡辩!他身上那恶疾脓血斑斑(指衣袖污渍),那收走的药渣布团,就是铁证!还有他身边那药童!抱着药包鬼鬼祟祟!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更歹毒的东西!必须严加搜检!尤其是那个女的!”他目光贪婪又厌恶地瞥向角落里的沈东篱。
“咳咳咳……”王县令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弯下腰去,身体佝偻如虾米,手绢死死捂着嘴。张师爷连忙上前搀扶,脸上露出焦急忧虑之色。
沈东篱抱着药包的手收得更紧,指节都泛白了。秦无咎那带着暗示性的话和目光,让她感到一阵反胃的恶心和危险。她咬紧了下唇,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却穿透人群,精准地盯在王县令咳嗽时那微微颤抖的手上,以及他身下那双磨损严重、后跟处绽开一个小破洞,隐约能看到里面同样磨薄的白色中衣布袜的官靴上……
穷! 深入骨髓的“穷”! 一个县令,连双好靴子都穿不起,靠洗得发白的官服硬撑场面!
她心中的某个地方,被猛地触动了一下。这熟悉又陌生的“穷”态,让她想起了自己在沈家后宅艰难求生的过往。
同时,她的鼻子也下意识地用力嗅了一下。刚才王县令走近时带来的那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腥咸铁锈般血气,还有……一丝极淡的……玄参、石膏、竹叶芯的苦涩清香?和……血竭?她脑中飞速地配比着这几种药材的功用和禁忌……
【6】
就在王县令咳得撕心裂肺、全场尴尬的当口。 角落里,一直紧抱药包保持沉默的沈东篱,忽然往前走了一小步,走出了草堆的阴影。她抬起头,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开口说话,声音清脆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害怕,但吐字却异常清晰:
“大人……” 这一声,在咳嗽的间隙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她。 陆南山眉头一挑。 王县令也强忍着不适,抬起通红的眼睛望向这个他一直忽略的小药童。 “大人……您……您喝的那药……”沈东篱的声音带着点努力压抑的怯懦和担忧(表演得恰到好处),她指着王县令身后张师爷手中那方还散发着余温的手绢——刚才王县令咳嗽时曾用它擦拭,上面沾染的唾液中混着一小片没有化开的深棕色药末,“那药里的玄参与竹叶芯用量……似是重了些。久服伤胃耗气,更易引动咳血之证……而且……不该加血竭的。”
她话音一落,本就死寂的石室,瞬间落针可闻! 王县令那双因咳嗽而通红的眼睛猛地瞪圆!惊骇,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当面戳穿致命秘密的恐慌!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捂住嘴的手帕! 张师爷也脸色骤变!捧卷宗的手都抖了一下!她……她怎么知道药的配方?!还知道有血竭?!这药方是他重金从府城名医那里求来的秘方! 秦无咎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妖女!你胡说什么?!竟敢污蔑师爷的药方?!大人!快把这满口胡言的妖女抓起来!” 只有陆南山,眼中骤然爆发出灼亮无比的光芒!他紧紧盯着沈东篱那看似惊慌实则平静的眸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捡到宝了!这小药童!哪是什么小狐狸!简直就是洞悉人心的玉面修罗!还自带医术雷达?!连秘方都被她闻出来了?!
【7】
“你……”王县令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死死盯着沈东篱,“你怎知本官药中有玄参、竹叶芯?还有……血竭?!” 他这近乎默认的反问,比任何回答都更有力! 张师爷的脸瞬间变得灰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沈东篱瑟缩了一下肩膀(演技持续在线),小声道:“大人恕罪!草……草民自幼……侍奉过药炉,鼻子对药材气味稍……稍敏感一些。您身上药气浓郁……尤其是玄参的甘寒、竹叶芯的清苦、还有血竭那种独有的铁锈腥气……混杂在血气里,很难闻不到。” 她顿了一下,用更小但更清晰的、如同魔鬼低语般的语速补充道,“这药方寒凉霸道,本是吊命的猛剂,若在春夏之交或者燥热时节,或可缓一时之症。但如今时入仲秋,清溪地气阴湿寒凉,再以此方强压虚火……无异于……雪上加霜!大人这痰液中的新血……已经说明问题了。”
“嘶——!”
这一次,连原本气急败坏的秦无咎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药童……太邪门了! 王县令更是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若非张师爷死死搀扶,几乎就要瘫软下去!他费尽心力、耗尽俸禄所求的“救命良药”,竟是催他更快走向黄泉路的毒方?!这晴天霹雳一般的结论,几乎瞬间抽空了他最后一点强撑的心气!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眼里的恐惧第一次压过了官威和算计!
“大人!不可听信妖言啊!”周福猛地扑上来,“这药童就是陆南山妖医的同伙!诡计多端!他们就是想以此转移视线!蒙蔽大人!”
“闭嘴!”王县令猛地转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了一声!那声音虽然嘶哑微弱,却充满了绝境野兽般的暴戾!周福吓得浑身一哆嗦,噗通跪倒在地。
【8】
就在这混乱僵持,秦无咎脸色狰狞,想趁乱再煽风点火添把柴之际—— “大人!师爷!小郎君!”一直缩在石壁边当鹌鹑的李老四突然鼓足了勇气,噗通一声对着王县令的方向跪了下去,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洪亮:“大人明鉴啊!陆神医……陆神医他……他不是妖医!他……他是个活神仙!”
他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这个一向怂包的牢头。 李老四一把撸起自己的袖子(动作太急还把袖子扯开个口子),激动地指着自己脸上因激动而红润了不少的气色:“大人您看!小的在这地牢十几年,落下了这个……这个‘难言之隐’的老痔瘻!那真是生不如死,疼起来满地打滚!可……可陆神医!他只看了一眼!就用那药童给的仙药!就在刚才!就在这里!几下就给小的治好了!现在一点都不疼了!比吃人参汤还舒坦!大人!您可千万不能被小人蒙蔽啊!”
他声泪俱下地指着那堆收走的作为“污秽恶疾铁证”的药渣和白布团的方向:“那哪里是什么秽物!是救命的仙药渣啊!还有那布……是止血救命用的!牛家那孩子就是靠这些才捡回一条命!秦府的人颠倒黑白!赵捕头也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好人抓进来!大人!您可要为我们这些小人做主啊!不能冤枉了好人,让真正的歹人逍遥法外啊!”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指着秦无咎的鼻子吼出来的!
李老四这突如其来的反水和声嘶力竭的控诉,如同在滚油锅里泼进了一大瓢冰水!把本就混乱的局面彻底搅成了一锅浆糊!王县令震惊地看着痛哭流涕的李老四,又看看他明显精神好了许多的萎黄脸色和急切地挺起的腰板(之前佝偻得厉害),再看看角落里抱着药包、面色平静中带着点倔强的沈东篱,最后目光落在那个从始至终显得游刃有余、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年轻“妖医”陆南山脸上……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和秦家的诉状产生了强烈的动摇。
这三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神医?妖医?还是……上天派来点醒他这只绝境老朽的那一缕……微光?
【9】
“够了!住口!统统住口!”王县令猛地喝止住这混乱的局面。他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和那阵阵让他绝望的寒意,目光如利刃般射向秦无咎,“秦无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混淆视听,颠倒黑白?!” 他又狠狠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赵三眼:“赵捕头!失察之罪!稍后再论!”
王县令深吸一口气(随即又引来一阵压抑的咳嗽),他不再看脸色煞白、眼神怨毒的秦无咎,而是死死盯着陆南山,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沙哑和希冀: “陆……陆南山!你!”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卑微。 “你说你……粗通岐黄?那本官这……这‘风寒痼疾’,你可有……可能一观?只消缓解……只消……能少咳几声……本官……自有厚报!”说到“厚报”二字时,他那张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枯槁和死气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种近乎乞求的神色!什么官威,什么体面,在活命的渺茫希望前,都被砸得粉碎!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县衙大牢底层,只有桐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王县令自己急促而痛苦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铁栅栏后那个年轻得过分的身影上。
沈东篱抱着药包的手心,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壮壮握紧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陆南山却笑了。 那是如释重负的、带着点少年得意又带着点猎人收网般畅快的笑意。 他往前一步,隔着冰冷的铁栅栏,对着外面那个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县令大人,拱了拱手,声音清晰明亮,带着无匹的自信: “风寒?大人此言差矣。您的病根,不在肺经,而在……咳!”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神瞟向牢外角落那堆被收走的药渣,“不过在细论之前嘛……大人,能否先将那些‘秽物’铁证,还给草民这被连累的小药童?她胆子小,抱着药包睡得安稳些。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他目光一转,落在脸色苍白、眼中喷射着无尽屈辱和怨毒的秦无咎脸上,又瞥了一眼他怀中明显露出一个印着“回春堂”金漆印泥的锦盒一角(那里面装的是他带来的、准备献给王县令的“厚礼”——产自北疆的顶级补气药材“玄阳玉肌粉”),嘴角勾起一个更加灿烂又充满深意的笑容: “秦公子,脸色这么难看?是担心……令尊‘回春堂’的药方,比我这野郎中的更不堪么?”
这话,如同最恶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秦无咎的心窝!
第七章 寸关沉弱绝,玉肌生祸患
【1】
牢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油脂。 王县令那张枯槁绝望的脸上写满了挣扎与哀求,死死盯住铁栅栏后的陆南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张师爷搀扶着他的手微微发颤,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跪地痛哭的李老四。 秦无咎的脸则彻底变成了锅底色,他怀中的“玄阳玉肌粉”锦盒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想立刻扔掉,又怕更显心虚。
“拿去!快拿去!”王县令猛地咳嗽两声,指着墙角那堆被收走的药渣和白布,声音嘶哑而急切。不用他再吩咐,旁边的张师爷立刻对远处缩着的几个差役喝道:“愣着干什么?!把‘证物’还给他们!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和……混乱。
一个差役慌慌张张上前,将那几包药渣和散乱的白布团隔着栅栏缝隙塞了进来。沈东篱立刻上前接过,动作迅捷地检查了一遍,确定药材未被污染或少损,这才抱着珍贵的药包退回角落里,如同守护珍宝的小兽。
“现在!可以说了吧?!”王县令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病急乱投医的狂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南山身上。
他依旧带着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但眼神却已变得无比锐利和专注。他一步上前,并未立刻回答王县令,而是对着王县令拱手道:“大人若信得过草民,请移步到栏边。病家隔空论道,未免失之轻率。况且……”他声音清朗,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感,“您这病根,并非劳咳(风寒是托辞),而是病邪深伏,损及脏腑根本!若再不深究根源,对症下药,怕是……”
他后面的话没说,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那未尽的含义却如同重锤砸在王县令心头!损及脏腑……不治?!
【2】
王县令的身体剧烈一颤!他死死抓住张师爷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其肉里。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地牢的阴冷更刺骨! “扶……扶本官……过去!”他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悲鸣。
张师爷脸色愈发灰败,也只能依言扶着摇摇欲坠的王县令,踉跄地挪到栅栏前。秦无咎下意识地想阻止,被王县令一个凶狠回瞪的眼神逼退。
陆南山隔着粗壮的铁栅栏,并未伸手诊脉——那不可能。他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规,一寸寸扫过王县令蜡黄枯槁的面容,尤其在他咳声间的呼吸停顿、唇色青紫的深浅、额头虚汗的粘腻程度、颈侧细微的青筋搏动等处反复流连。最后,目光落在王县令那只从袖管中伸出的手腕上——皮肤松弛干枯,皮肤下包裹的腕骨突出,毫无血色,只在咳嗽时因为用力憋气而显出几丝病态的潮红。
“大人,”陆南山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沉稳有力,仿佛能安定人心,“不必过分焦虑。邪毒为患,最忌心神动荡!心神一乱,则气机散逆,医者亦难着力。请放平呼吸,让周身气息归正,平心……静气。”
他那沉稳的语调像带着魔力,王县令剧烈起伏的胸膛竟然真的慢慢平复了些许,尽管呼吸声依旧拉风箱般粗重。
陆南山这才道:“还请大人屈指,将手腕尺、寸、关三处,悬空正对栏缝,五指张开,掌心微凹。”他声音温和,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导力。这是一种“隔空悬脉”之法,全凭医者锐目洞察脉位皮肤的细微波动(寸关尺是手腕脉位,正对栏缝是让陆南山能看到),再结合望诊观其气息神韵。这是极高明、极耗心神的诊法!
沈东篱在角落抱着药包,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南山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
【3】
片刻的沉寂。 桐油灯的火苗在王县令悬空的手腕上跳动,将干枯的皮肤映照得光影交错。 陆南山眯着眼,瞳孔如针尖般锐利,目光死死锁定在王县令腕侧寸、关、尺三处皮肤下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搏动上。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整个人仿佛进入了某种物我两忘的境地。 时间如同凝固的琥珀。
突然!就在王县令一次剧烈的、几乎将肺咳出来的咳嗽爆发的瞬间—— 陆南山眼中精光一闪!他看到王县令右手“寸”位(主心肺)皮肤下那微弱几欲断绝的脉搏,在憋咳的极限压力下骤然爆发出一股急促狂乱的、完全不正常的、如同油尽灯枯前最后闪烁的回光返照! 紧接着,那股悸动瞬间消退,脉搏又归入一片沉、涩、无力,仿佛被湿重的淤泥裹住的细线!
噗! 王县令捂着嘴剧烈咳嗽,指缝间又有新的血沫喷出!那点残存的、试图稳定下来的心神瞬间崩溃!
“好了!”陆南山猛地睁开眼睛,语气斩钉截铁!他的额头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这次“悬脉”显然极其耗神。他眼神沉凝如墨,没有半点戏谑之意,直直看向强忍剧痛、面如死灰的王县令:
“大人脉象:左寸沉弱欲绝,浮取不得,主心气血痹阻!右寸(肺脉)弦紧涩滞,沉取有石感,主肺络痰饮蕴毒、胶结成顽!尤甚者,适才急咳,右寸位脉有‘雀啄鱼跃’之状,此为痰饮闭肺、欲行气血而不得通,病势凶险之兆!非寻常风寒!”
他每说一句,王县令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当听到“痰饮闭肺”、“雀啄鱼跃”这等形容凶险之极的脉象描述时,张师爷的手都跟着王县令一起抖了起来! “这……这是……”张师爷声音发颤,“陆……陆郎中,此乃何症?”
【4】
“肺消之症!”陆南山毫不迟疑,声音清晰地吐出四个字,“乃因劳伤肺肾,水火失济,虚阳上浮,灼津炼液为顽痰胶涎,壅塞气道,闭阻肺窍!大人久咳带血,息喘如嘶,痰粘如胶如脓,皆是此象!且……”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张师爷,“之前那寒凉峻猛之方,玄参竹叶芯泄上焦无根之‘虚火’于表面,血竭强敛妄行之血于一时,看似‘压’住了咳血与燥热,实则将阴寒湿邪与痰毒一并逼入了脏腑深处!此乃饮鸩止渴!正如沈……药童所言,雪上加霜!”
这一通诊断结合分析,清晰透彻,从脉象到症状到误治后果,直指本源! 王县令听得浑身冰凉,最后的侥幸也破灭了!张师爷更是如遭重击,脸色惨白地踉跄一步——这虎狼之方,竟是他重金求来的! 连秦无咎也被“肺消之症”(肺痨重症)几个字震住,脸上的怨毒都僵住了几分,这病……染上就是个死?!
“神医……活神仙!求您救救本官!只要能……只要能暂时缓解……”王县令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绝望中带着卑微的渴望,“本官……本官定有厚报!”
“大人言重了。医者本分罢了。”陆南山这时反倒谦虚起来,只是眼神一转,再次精准地落在了秦无咎怀中那个锦盒上,语气陡然带上点戏谑,“不过嘛……眼下大人这病势如焚舟待哺,急需一味固本培阳、祛痰通络的药引!这引子嘛……”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灼灼地盯着秦无咎: “恰如秦公子怀中所藏‘玄阳玉肌粉’那般,以火属性温阳之药驱散脏腑阴寒沉疴,最是对症!可惜……”他摊了摊手,做出无奈状,“这等稀罕物,草民这小小行囊,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5】
轰! 这话如同惊雷!直接把秦无咎劈得外焦里嫩!
秦无咎抱着锦盒的手猛地一紧!脸色瞬间从锅底黑变为煞白!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陆南山这恶毒的野路子郎中,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这刚刚弄到的、准备用来巴结甚至要挟王县令的“玄阳玉肌粉”上! “你……你胡说!此乃家父……”他下意识就要辩解,可话还没说完——
“玄阳玉肌粉?!”王县令猛地转头!那绝望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饿狼看到了肥羊!他死死盯住秦无咎怀里的锦盒,“秦家……秦家竟有此物?!无咎贤侄!快!快将宝药呈来!本官……本官必有重赏!”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变形。
张师爷也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对秦无咎拱手:“秦公子!令尊真是深谋远虑,竟为大人备下如此圣药!还请公子速速献上,救大人性命!县令大人定不会忘了秦家的好!”
秦无咎:“……”(内心:好你个祖宗八辈!) 他只觉得怀里的锦盒滚烫如烙铁!送?这可是他费尽心机、耗用巨大家族资源才弄到手的!是准备用来让王家欠他们秦家一个天大的人情,甚至借此拿捏王县令的!就这么白白拿出来给这妖医做药引?!给这个即将倒台的县令?! 不送?看着王县令那几乎要吃人的、毫无理智可言的疯狂眼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还要不要秦家在清溪的根基了?他爹能饶得了他?!
一股憋屈到了极点的邪火在秦无咎胸膛里炸开!气血翻涌之下,眼前竟阵阵发黑!
【6】
“秦公子?莫非……舍不得?”陆南山那该死的声音又轻飘飘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也对也对!此等秘药,当传家藏用!用在命悬一线之人身上,是有些……浪费了。”他故意把“命悬一线”几个字咬得很重。
“噗——”秦无咎终于承受不住这连番打击和憋屈,一股逆血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但嘴角还是溢出了一丝殷红的血线!他双眼赤红,死死瞪着陆南山,那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
“无咎贤侄?!”张师爷故作惊呼,实则心中早已明了。 “混账!咳!咳咳!”王县令怒急攻心,又是一阵猛咳,指着秦无咎的手指都在抖,“秦无咎!本官平日待你秦家不薄!难道你……你竟然……冷眼旁观本官身患沉疴?!此药!拿来!”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带着县令最后的、也是疯狂的官威!
秦无咎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他知道,完了!骑虎难下! 不交,今日就是彻底与王县令撕破脸,甚至可能被冠上“见死不救”、“意图谋害命官”的罪名!以王县令现在的疯狂状态,什么都干得出来! 交出去?不甘心啊!憋屈啊!那是给他爹和秦家准备的大杀器!就这么成了仇人的垫脚石?!还是陆南山这该死的家伙开的方?!
在所有人目光的逼迫下,在陆南山那近乎嘲弄的眼神注视下,秦无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大……大人言重!此药……本就是家父命小侄带来……献给大人……略尽绵薄之力的!只是……”他猛地将目光投向陆南山,怨毒刻骨,“这药珍贵至极!且性极阳烈!万一被某些庸医、妖人错用!岂不是要害了大人?还是交由张师爷保管,等府城名医……”
【7】
“秦公子这是质疑在下的药性配伍之道?”陆南山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笑容如刀锋般锐利,“也罢!既然秦公子不放心……小药童!” 他蓦然转向角落的沈东篱。
沈东篱早已准备,在陆南山眼神扫来的瞬间,立刻脆生生地接口道:“玄阳玉肌粉,主成分为:百年份以上火属性异兽骨粉五钱,性极热燥!辅以阳起石、硫磺精炼粉末各二钱,温阳行散!然此二物含杂质,久服易生火毒!更佐以三钱烈酒催发的火蟾干粉,性最暴烈刚猛!四药合一,虽能瞬间提振阳气、祛除部分阴寒邪风,但正如烈火燎于寒潭!大人现下肺肾双亏,虚阳外浮,火毒痰涎内蕴!若骤然服下此等至阳猛药,非但不能疏导郁结之痰涎,反会刺激脏腑虚火全面反扑!轻则吐血昏厥,内腑被阳气灼伤!重则——阳火焚身,津液枯竭,瞬息毙命!”
她语速清晰流利,将“玄阳玉肌粉”的霸道药性和王县令眼下身体根本无法承受的状态剖析得清清楚楚!仿佛亲眼见过药方,甚至是亲自炮制过一般精准!
这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秦无咎脸上!更如同重锤砸在王县令心头!
王县令看向秦无咎的眼神彻底变了!由期待转为了彻骨的冰冷和恐惧!什么“献药”?这分明是要用“虎狼药”送他归西!杀人不见血!
“秦——无——咎!”王县令从牙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嘶哑得如同鬼叫,“你好毒的心肠!”
“大人!冤枉啊!”秦无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浇到脚底,百口莫辩!这药性确实霸道!是他爹用来在关键时刻拿捏人的!可这秘方,这小姑娘是怎么知道得如此详尽的?!邪了门了!
【8】
“好了!”陆南山大手一挥,如同掌控棋局的国手,终结了这场丑态百出的闹剧,“救大人要紧!此药虽不能直接服食,但用于外敷引药,徐徐激发药力,驱散体表湿寒,却是良品!小药童!” 他再次唤道。
沈东篱默契地上前一步,从药包里飞快取出数味药草,又指着秦无咎手中的锦盒,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烦请张师爷,取玄阳玉肌粉……一钱!不可再多!调以二两温热清水,化匀备用!”
张师爷此刻哪敢怠慢,几乎是抢一般冲上去夺过秦无咎紧攥着的锦盒(秦无咎已经气得眼前发黑,几乎握不住),小心翼翼取出药匙剜了一小指甲盖的分量(连一钱都算不上!),混合温水调匀。 王县令紧张地看着。
沈东篱则将手中几味药草(包括几片形态奇特的紫贝叶和一小截通体深紫、带着冰裂纹路的老藤根)塞入陆南山手中。
陆南山看也不看,指尖微动,一股柔和却凝练的内力透出,瞬间将几味药材震成细密的粉末!他接过张师爷递来的药汁,探指沾了少许,放在鼻尖嗅了嗅,微微点头。随即,以极快的手法将混合了特殊药材的粉末均匀撒入药液中搅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大人,得罪了。”陆南山对王县令示意解开官袍领口,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 王县令此刻只信他,咬牙照做。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陆南山蘸取了调匀的温热药液和糊状药粉,凝聚内力于指尖,在王县令胸前几处特定的穴位(膻中、中府、云门等)及其周围经络循行的皮表,快速而精准地划捺、点按!他的手法极其独特,如蜻蜓点水,又如刻笔轻勾。指尖蕴含的内力化作丝丝缕缕的暖流,如同精细的刻刀,引导着那霸道外敷药中蕴藏的温阳之力,小心翼翼地渗透皮表之下,并不深入,只是围绕着那壅塞的肺系区域外围经络,轻轻地、温和地进行刺激和梳理,如同春风拂过冻结的湖面边缘,并不试图破冰,而是试图唤醒深藏的生机,引导疏通。
王县令只觉胸口穴位处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感,像是泡在温而不烫的泉水中,那股盘踞胸腔深处让他窒息的寒凝感,竟然……真的……散开了那么一丝丝?!呼吸似乎也顺畅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唔……”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劫后余生般舒畅的低吟,从王县令喉间溢出。
【9】
这微小的反应,却如同最强力的证明! “大人感觉如何?”张师爷惊喜交加地扶住王县令。 “好……好多了……真的……”王县令的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多久了!多久没有感受到胸中那股憋死人的寒凝稍稍松动的畅快了!尽管只是杯水车薪,但这希望之光如此真实!
陆南山适时停手,额头汗水更多,显然这种耗神又精细的操作对此刻的他也是负担。他将剩下的药液随手递给张师爷:“外敷需循序渐进,每日一次,不可贪多!另外,这药粉余料,请大人按时取一钱玄阳玉肌粉混入调匀,按方才位置敷用。切记,只有一钱!多一分也不行!”
他强调着“一钱”,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张师爷手中那个锦盒。 王县令立刻如同圣旨般用力点头,眼神带着一丝敬畏看着陆南山:“神医……真是神乎其技!” 张师爷更是如获至宝,紧紧捧着那剩下的小半盒和药液。 秦无咎则脸色灰败如丧考妣——他千辛万苦弄来的宝药,连盒子带药,直接成了别人续命的东西!连“所有权”都没了!他还得眼睁睁看着!还得“心甘情愿”!
陆南山没看他,只是对着王县令微微一笑,带着点疲惫,又带着点如释重负的少年意气: “大人言重了。医者济世为本,恰逢其会罢了。只是……草民与这两位同伴……”他目光示意沈东篱和壮壮,声音里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潜台词十足的暗示,“如今还身处大牢,‘妖医’的污名未洗,药童的药包也空了,接下来……怕是无力继续为大人效劳了呀!”
王县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紧接着猛地一拍栅栏,那刚刚因为药效顺畅了些的肺部差点又岔了气: “放人!立刻放人!都是秦家构陷!赵三眼!咳咳……你这混账还不过来开锁?!立刻释放陆神医和他的同伴!另……另备上纹银百两!库房里最好的药材!再……咳!清空衙门偏院!请神医入住!快!”
哐当! 早已被震撼得六神无主的赵三眼哆嗦着掏出钥匙,抖抖索索地打开了那把粗重的铁锁。
铁栅栏洞开。 陆南山当先一步踏出牢笼,迎向昏暗甬道里摇曳的火光。他深吸一口带着霉味和浊气的空气,仿佛那是自由的芳香。 他回头,对着尚在牢门口发懵的沈东篱眨了眨眼,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小药童,工钱翻倍!今晚加个班?给咱们这位财……咳,通情达理的县令大人,开个像样的方子?” 他的脚,似是无意地,正好踩在了秦无咎掉落在地上、沾染了灰尘和一滴刺目暗红血滴的“玄阳玉肌粉”锦盒边缘。 秦无咎死死盯着那只脚,怨毒之气几乎凝成实质。
第八章 玉肌成毒饵,夜半索命香
【1】
清溪县衙偏院。 虽然比不得世家府邸的精致,但这独门小院与阴暗污秽的大牢相比,已是天壤之别。三间正屋粉墙黛瓦,窗明几净,院中植着几株老桂,夜风拂过,送来若有似无的甜香。
陆南山翘着二郎腿,坐在刚擦拭干净的石凳上,就着昏黄的灯笼,手指噼里啪啦地拨弄着面前一小堆碎银子——正是王县令强令库房挤出的“诊金”。他掂起一块,对着月光看了看成色,撇嘴道:“啧啧,穷县就是穷县,银子都磕碜。”
壮壮正吭哧吭哧地提着一大桶滚烫的热水进来,准备给陆南山和沈东篱洗漱(陆南山特意强调小药童受惊了需要去去晦气)。 沈东篱则坐在稍远处的石阶上,借着月光和院内灯笼的光线,仔仔细细地分拣着自己失而复得的药包。她的动作专注而轻巧,将各种药材分门别类包好,清点数量。当指尖触及那把蓝汪汪的柳叶小刀和那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时,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空气中除了草木清香和王县令派仆役刚送来的米粥菜香,还混杂着一股极其浓郁、霸道、透着血腥铁锈气息的异样药香——源自张师爷刚刚亲自送来的一个小巧铜匣,里面盛放着用特殊封蜡密封的一盒“玄阳玉肌粉”。这霸道药香霸道地笼罩了小小的院落,连桂子甜香都被压了下去,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也如同一份沉甸甸的权力质押。
陆南山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银子,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落在那个铜匣上,又扫了一眼专注的沈东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2】
“小药童,”陆南山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院中的寂静,“你那鼻子,隔这么远,还能闻得出那匣子里是真是假么?” 沈东篱动作一顿,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在夜色下如同星辰,平静地回视陆南山:“真药假药,隔了封蜡闻不出。但那股子燥烈霸道的血腥气做不得假,确实是‘玄阳玉肌粉’的味儿。” “哦?”陆南山拖长了调子,笑容更深了些,“那你说……秦无咎那小子,今天晚上,能睡得着觉吗?” 沈东篱垂下眼,继续整理她的银针包,声音平淡无波:“他睡不着是他的事,我只担心这药放久了,性子更燥。” “啧,关心则乱?”陆南山眨眨眼。 沈东篱没接话,只是将最后一根银针擦亮收好,合上了针囊。她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形的默认,也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都清楚,秦家丢了一味珍贵得足以影响家族战略的宝药,又被陆南山当众如此羞辱打脸,绝不会善罢甘休!报复,或许已在暗夜中酝酿。
就在这时! 偏院紧闭的小门被猛地敲响! 咚!咚!咚! 敲门声急促而用力,带着一种非比寻常的慌乱! “陆神医!陆神医快开门!不好了!出人命了!”门外传来衙役惊恐万状、带着哭腔的喊叫!
【3】
院内三人动作同时一滞! 陆南山眼神瞬间锐利如鹰! 壮壮一步就跨到门后,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堵墙。 沈东篱霍然起身,手中的药包已经被她紧紧攥住,里面似乎有什么硬物被压得格格作响。
陆南山看了一眼壮壮,后者会意,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沉重的院门! 哗啦! 门外灯笼的光线瞬间涌入,照亮了外面几个惊魂不定、面色惨白如鬼的衙役!为首的正是李老四,他脸色比白天时更加蜡黄,嘴唇哆嗦着,裤子上……似乎湿了一大片?! 而在他们脚下不远处的石板小径上,竟然躺着一个穿着青衣小帽的年轻仆役!正是王县令府上轮值守夜的!
那仆役双目圆睁,几乎凸出眼眶,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张得很大,舌头似乎也肿胀着吐出一小截!最可怖的是,他双手成爪状死死抠着自己的脖颈和喉咙,衣服被撕扯得凌乱不堪!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扭曲痛苦的方式蜷缩着,身下渗出一滩暗色的腥臭液体!显然是刚刚断气不久!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玄阳玉肌粉”那股霸道燥烈血腥气的刺鼻药味,正从那仆役微微张开的嘴里和脖颈处弥漫开来!几乎盖过了院中桂香!
“死……死了!刚断气!”李老四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指着尸体的手疯狂颤抖,“是……是……吴三郎!专门伺候大人……喝……喝药的!他……他刚从张师爷那里领了大人今日外敷用的玉肌粉……那香气……就是……”
他话没说完,猛地转头看向院内石桌上那个散发着同样刺鼻药香的铜匣子,又看看地上死状狰狞的吴三郎,再联想白天陆南山说这玉肌粉霸道无比……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把他惊得魂飞魄散!
“是……是……是……”他喉咙里咯咯作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南山脸上那点玩味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几步走到院门口,蹲下身子,不顾污秽,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吴三郎嘴角渗出的黑紫色粘稠泡沫,凑到鼻尖一嗅。
嗡! 一股极其熟悉的、混合着血腥铁锈、霸道燥热的浓郁药味直冲脑门! 同时,一股尖锐刺痛的灼烧感顺着他指尖飞快蔓延!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
他猛地收回手指,眼神瞬间沉凝如冰!
“剧毒!”陆南山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如刀般扫过那几个吓傻的衙役,最后定在地上死状狰狞的吴三郎身上,“这‘玄阳玉肌粉’外敷的药引……被人做了手脚!下了绝命之毒!”
【4】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 “好你个姓陆的!心肠歹毒的妖医!” 一声凄厉怨毒、足以撕裂夜空的尖啸从院外不远处传来!
众人惊骇回头! 只见昏暗中,秦无咎双眼赤红如血,鬓发散乱,如同一头暴怒癫狂的凶兽,正跌跌撞撞地朝偏院冲来!他身后,跟着几个秦府脸色凝重的护卫,还有几个抬着软轿、脸色焦急的家丁。 软轿上,坐着一个捂着胸口、面含痛楚、不时咳嗽的华服老者——正是清溪秦家家主,秦无咎的父亲,仁心堂真正的主人,秦万年!他显然是急病被人架出府门赶来!
“陆南山!你这天杀的妖医!骗子!”秦无咎冲到近前,手指如同淬毒的箭矢直指陆南山的鼻尖,声音嘶哑癫狂,充满了滔天的怨恨,“你偷我秦家传家圣药,胡乱配置毒方,不仅未能救县尊大人,反将此剧毒沾过的东西赏赐给府衙下人!害得他……他……”他目光扫过地上吴三郎恐怖的死状,脸上肌肉因愤怒而剧烈抽搐,几乎破音,“他暴毙身亡!你这哪里是医者?!分明就是索命的阎罗!用毒害人的妖道!害了吴三郎,更意图用此毒药继续谋害王县令!其心可诛!来人啊!给我拿下这谋财害命的妖医!送官治罪!!”
他一声令下,身后几个秦府护卫立刻呛啷一声抽出腰刀,面色不善地逼上前来!长刀在灯笼光芒下泛着森寒的冷光!冰冷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偏院门口!
【5】
形势急转直下! 前一刻还是受人敬仰的陆神医,转眼就成了毒害人命的“妖道恶医”! 那吴三郎临死前接触的正是张师爷那里刚领回的、混入今日份玄阳玉肌粉的药引!死状如此恐怖诡异! 而陆南山是唯一接触和配药的人! 秦无咎的指控,在恐惧和无知的人群中,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爆! 几个衙役吓得连连后退,看着陆南山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质疑!李老四更是面无人色,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山哥!”壮壮怒吼一声,仅剩的左臂猛地抓起靠在门边的一根手臂粗的顶门杠,如同巨灵神般挡在陆南山身前,对着逼近的秦府护卫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谁敢动我山哥?老子把他种地里当花肥!!”
冰冷的刀锋顶在他身前,他高大的身形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憨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面对危险时真正的、属于凶兽的狰狞暴戾!杀气与威势竟让那几个护卫的刀尖都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陆南山却轻轻按住了壮壮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冷静得可怕。 越过冲杀欲狂的秦无咎,越过狰狞的刀光,越过混乱惊恐的人头,最终定格在那顶软轿上刚刚抬到近前、面色复杂难明、却同样被浓烈药味和地上恐怖尸体震撼到的秦万年脸上。
“秦老板,”陆南山的声音清亮而平静,在这剑拔弩张的夜空中异常清晰,“令郎指控在下谋财害命,用毒谋害贵仆吴三郎……不知秦老板,可知道贵家仆,刚刚为何会……深夜出现在这偏僻的衙署偏院,还刚好‘领’了我给王大人配的药引?”
他特意加重了“领”字,目光如同探照灯,冷冷扫过瘫坐在地的李老四。
李老四浑身一颤,一股寒气直冲头顶!他猛地抬起头,恰好迎上陆南山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6】
“你……你什么意思?!人死在你院门口!不是你害的,是谁?!还想攀咬我秦家?!”秦无咎气急败坏地吼道,但声音里明显透出了一丝色厉内荏的惊慌!
陆南山根本不理会他,只是盯着脸色变幻、欲言又止的秦万年,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据我所知,吴三郎是府衙后厨的杂役,可对?每日负责洒扫庭院、清理恭桶……何时,轮到他来伺候县尊大人的用药?而且……”他目光再次转向地上吴三郎尸体衣服上那几道凌乱的、似乎并非挣扎造成的细小勾痕(很像某种衣物的花纹被尖锐物勾起刮破的痕迹),以及李老四裤裆那片可疑的湿润,“李牢头,你说吴三郎刚从张师爷那里‘领了药引’?可这府衙偏院,与张师爷所住主院东西相隔甚远!一个负责夜香桶的杂役,深更半夜,放着正路不走,为何会特地拐到我这偏僻角落来?”
他每一个问题,都如同敲打在李老四心上的丧钟! 李老四只觉得手脚冰凉!
秦万年浑浊的目光死死盯在吴三郎的尸体上,眉头紧锁!他不是秦无咎那般只会发狠咆哮的纨绔!他太清楚自己儿子的斤两了!这种漏洞百出的指控和诡异的时间地点……这尸体……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巧得让他心惊肉跳!
【7】
秦无咎还要争辩,陆南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响彻在整个偏院门前: “秦无咎!你秦家输了一味宝药!便如此急不可耐?!竟用如此歹毒下作手段,不惜让一条无辜性命沾染剧毒暴死在我院门口!污我之名!毁我之信!断王大人救命之途!你可对得起你秦家百年悬壶的招牌?!秦万年!”
陆南山猛地转向软轿上脸色煞白的秦万年,声音如同惊雷! “这药引在何处被人替换了绝命剧毒!是在张师爷手上?!还是……根本就是你秦家输不起!在拿药出来之前,就在你家这‘圣药’里……做了那瞒天过海的鬼祟?!”
这话,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胡说八道!放你娘的屁!”秦无咎彻底失去了理智,被当众戳破心思(虽不中亦不远)的恐慌和羞愤让他歇斯底里!他猛地抽出身边一个护卫的佩刀,竟要亲手朝陆南山劈砍过去!血红的眼中只剩下疯狂和毁灭! “保护少爷!” “无咎住手!” 护卫急吼与秦万年的暴喝同时响起!
【8】
刀光刺目! 那凌厉的刀锋几乎是朝着陆南山的面门直劈而下! 陆南山瞳孔骤缩!体内那股澎湃的力量瞬间便要调动!他下意识地想侧身避开那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呼吸停滞的瞬间!
那奔腾汹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浩瀚内力,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掐断! 熄火了!! 又双叒叕掉链子了!!
“靠!”陆南山心中狂骂一声!身体因为内力的瞬间切断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僵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刀锋裹挟着秦无咎疯狂的怨毒,直劈而下!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避无可避!
眼看那刀锋即将劈开陆南山的脑袋! “喝啊——!!” 一声狂野至极的暴吼如同平地惊雷!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然从陆南山身侧爆发! 是壮壮! 他根本没看到陆南山瞬间的僵直!他只看到那该死的秦无咎竟然当着他的面要砍死他的山哥! 狂暴的怒意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什么狗屁“种地里”的口头禅都忘了!一股源于血脉本能的凶悍力量如同火山般在体内爆发! 他那粗如梁柱的、完好的左臂肌肉如同花岗岩般贲张隆起!手臂上血管虬结如同青黑色蟒蛇缠绕!他竟用那只手,悍然一把抓住了秦无咎持刀的小臂!如同铁钳箍住了脆弱的竹管!
嘎嘣!!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脆响清晰刺耳! “嗷——!!!”秦无咎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凄厉惨嚎!右手小臂以诡异的角度弯折下去!长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痛得弓成了一只大虾! 壮壮凶性大发,就要将这只“毒蛇”彻底捏碎! “壮壮!”陆南山厉声喝止!总算在千钧一发喊醒了红了眼的兄弟! 壮壮猛地一甩手,如同丢开一件肮脏的垃圾,将惨嚎不止的秦无咎狠狠摔在地上!他怒视着秦家其他人:“还有谁?!” 秦府护卫们看着在地上蜷缩嚎叫、小臂明显折断的少主,再看看如同魔神般矗立、杀气腾腾的壮壮,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手中的刀都握不稳了!
【9】
场面死寂! 只有秦无咎撕心裂肺的痛嚎和夜风呜咽。
王县令虚弱中带着惊悸(显然也被惊动了)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咳咳……胡……胡闹!成何体统!!” 张师爷扶着面无人色的王县令,在几个衙役的簇拥下,终于颤颤巍巍地赶到了现场。当看到地上死状恐怖的吴三郎,昏死过去、手臂折断的秦无咎,以及杀气腾腾的壮壮时,王县令更是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
张师爷厉声道:“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陆南山!纵仆行凶!你是何居心!” 陆南山却理都没理张师爷,他只是弯腰,用一方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地上那把被壮壮打落的钢刀。 刀是好刀。 精钢打造,刀柄缠着金丝,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但陆南山的目光,却死死锁在了刀柄末端那凹陷的精美纹饰缝隙中! 一小片极其细微、呈焦黑色的布料碎片,正卡在那缝隙之中! 那布料的颜色和质地…… 他眼神陡然锐利如刀!猛地扭头,看向瘫坐在地、依旧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的李老四——他裤裆那片被刮破的湿印子!布料颜色!一模一样!
“李老四!”陆南山的声音如同地狱寒冰,“你,袖口的补丁……漏风了么?”
李老四如遭雷击,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袖口!然后触电般猛地抬头,正对上陆南山那仿佛洞穿九幽的目光!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和恐惧瞬间将他吞噬!
而此刻,抱着药包站在偏院门内阴影中的沈东篱,缓缓从药包内侧的夹层里,摸出了一面光滑如镜、背面嵌有复杂藤蔓缠枝花纹的精致黄铜小扁盒。她无声地打开盒盖,里面露出的,竟是一小盒细腻如雪的白色粉末,与地上吴三郎嘴里流出的黑紫色毒沫形成了鲜明对比。月光照在铜镜般光滑的盒盖上,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线,恰好落在李老四那张惊恐扭曲的脸上。
冰冷的铜光,如同无声的死亡宣判。
第九章 月下验血毒,药尽见风雷
【1】
夜风吹散了血腥,却吹不散浓重如墨的压抑。 清溪县衙偏院门口,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 秦无咎断臂后的惨嚎已经变成了压抑而凄凉的呻吟,被两个手忙脚乱的秦府护卫抬到了一边。秦万年瘫坐在软轿上,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那死状可怖的吴三郎尸体,再看看儿子扭曲的手臂,最后落到陆南山手中那把明晃晃的长刀、以及刀柄缝隙里那片刺眼的破布片上。他脸上那点病容彻底被震惊、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所取代。 王县令在张师爷搀扶下,佝偻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蜡黄的脸色在惨白的灯笼光下更像是涂了一层尸蜡,他看着陆南山,又看看李老四,眼神充满了惊悸和混乱。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把刀,和刀柄碎片所指的——瘫软在地、抖如风中败叶的李老四身上。
“李——老——四!”陆南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李老四的心上,“解释!”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钢索,勒得李老四喘不过气。
“不……不是我!陆神医!真不是我!我……”李老四猛地抬头,涕泪横流,眼神惊恐地乱瞟,语无伦次地试图辩解,“是……是他!是他让我……让小的把东西……给……给吴三郎……小的只是……”
“是你!!”被抬到一旁的秦无咎忍着剧痛,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射向李老四,嘶声尖叫,“是他!是他!是李老四!他收了本少爷……本少爷的钱!是他下毒害死了吴三郎!陷害陆神医!与……与我秦家无关!抓他!抓这个狗奴才!”
秦无咎的指控,如同烧红的烙铁,让李老四彻底崩溃!
“秦无咎你个天杀的畜生!”李老四突然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从地上一窜而起,指着秦无咎,眼中喷涌着被出卖的疯狂恨意!“是你!是你给了老子五十两银票!又塞给老子一小包不知道什么鬼东西!让老子务必找机会洒在陆神医给王大人配的药引上!说……只要他弄死了人!就能嫁祸给陆神医!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你还说……还说事成之后……给老子……给老子一百两!让老子带那瘫在床上的傻儿子远走高飞!你他娘的不得好死!拿了钱又不认账!还想让老子顶缸!”
【2】
轰!! 李老四这彻底崩溃下的嘶吼控诉,瞬间炸翻了整个现场! 原来如此! 竟是秦无咎买凶杀人!用投毒栽赃这种灭绝人性的手段,就为了报复丢药之仇和当众受辱之恨! “畜生!”连张师爷都忍不住低骂出声。 王县令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秦无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咳嗽! 秦万年猛地闭上眼,一股浓浓的绝望和衰败气息笼罩了他。完了!秦家百年清誉!彻底完了!被这逆子亲手毁尽!
秦无咎脸色煞白如纸,还想挣扎狡辩:“胡……胡说!栽赃!是他们串通……” 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众人的震惊和鄙夷之中。 “李老四!”陆南山的目光扫过依旧死状诡异的吴三郎尸体,声音更冷,“你说他让你把毒物洒在药引上?那你给吴三郎的,是下过毒的玉肌粉药引?” “是……是啊!小的……小的不敢直接害大人……就把那包东西……趁着刚才张师爷配药打瞌睡的时候……偷摸抖了一点进……进他桌子上那个调好的小药罐里……”李老四失魂落魄地指着地上吴三郎的尸体,“是秦无咎让我把这药交给吴三郎……告诉他这是好东西……让他喝一口就……就神清气爽……吴三郎这傻子……真听了……”
“等等!”陆南山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蹲下身,不顾污秽,用手指拨开吴三郎紧抠喉咙、嘴角溃烂青紫的指头和嘴唇,凑近那黑紫色的毒沫仔细一闻! 那浓烈的、燥烈霸道中夹杂的刺鼻气息…… 不对! 这不像是玄阳玉肌粉本身!也不仅仅是李老四下进去那点“鬼东西”的味!这毒性太猛,太邪!见效太恐怖!
陆南山豁然抬头,眼神如电光般锁定李老四:“你说他只喝了一口?” “是……是啊!就一小口!谁知道……谁知道会……这样……”李老四吓得魂飞魄散。
“一小口?”陆南山的声音带着某种洞穿阴谋的寒意,“一小口能让一个壮年汉子在短短几息间,从后厨走到这里,就毒发到抓烂自己的喉咙?毒发时间短,毒性却霸道到连皮肤接触都灼伤血脉?”
他猛地举起刚才沾过毒沫的手指!在灯笼昏暗的光线下,那指尖竟呈现出诡异的黑紫色,还带着微微的肿胀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蛛网蔓延般的细微青线!那是五步蛇霜和剧毒火蟾干粉混合后、遇热血会快速腐骨融筋、破坏神经的独有特征!他曾在一部古老的毒经残篇上见过零星记载!
这根本不是李老四那种街头混混能弄到的东西!这根本就是……
就在这时!
【3】
阴影里,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无声无息地托着那面打开的、嵌缠枝藤花纹的黄铜小扁盒,送到了灯笼光线下。 是沈东篱。 她站在陆南山身侧,平静得如同一株幽兰。 盒中那细腻如雪的白色粉末,在昏黄光线下折射着冰冷的微芒。 她伸出另一只手,动作轻柔地用一根细长洁白的鸟羽翎毛,小心翼翼地蘸了一点铜盒里的白色粉末。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用翎毛的尖端,极其轻微地沾了一丝地上吴三郎嘴角渗出的一丁点黑紫色毒沫!
嗡——! 就在那抹剧毒沾染到白色粉末的刹那! 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那洁白如雪的粉末,如同遇到了世间最污秽的死水深渊,瞬间变得漆黑如墨!并且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带着淡淡硫磺灼烧气味的腐朽恶臭!
这还只是开始! 更诡异的是,那沾着毒沫的翎毛尖端微微颤动着。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下,那片漆黑的粉末中央,竟然无声无息地、如同被无形腐蚀般,融化出了一个微小却清晰无比的图案——一个狰狞卷曲的、如同蛇类盘踞的印记!
这印记! 陆南山瞳孔骤缩!他认得这个标记!这根本就是……是南方某个隐秘毒门用以标识他们特有混合蛇毒(五步蛇霜)的阴毒烙印!
“噬……噬骨盘蛇毒!”一个颤抖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极致的恐惧!
众人惊骇扭头! 发出声音的,竟然是瘫在软轿上、一直沉默的秦万年!他此刻老脸煞白,嘴唇哆嗦,眼神死死盯着铜盒里那个融化的蛇印,如同见了鬼魅!
“爹?!”秦无咎也呆住了,他从未见过自己父亲如此失态惊惶!
【4】
场面彻底逆转! 沈东篱这神奇诡谲的“辨毒”手段,加上秦万年那脱口而出的恐怖名头,直接将秦家推入了彻底绝望的深渊!铁证如山! “秦万年!”王县令气得浑身筛糠,咳声如同破风箱,“噬骨盘蛇毒!秦家……秦家竟私藏这等阴私禁忌的毒物?!还敢用来谋害本官的救命神医?!谋害朝廷命官?!你……你们……咳咳咳……是想满门抄斩吗?!”
“大人!冤枉!冤枉啊!”秦万年此刻也顾不上儿子的伤了,连滚带爬地从软轿上滚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和污血里,拼命磕头,“草民……草民家中只有寻常伤药毒虫!绝不敢有这等凶物!定……定是有人陷害!对!陷害!栽赃我们秦家!”他猛地抬头,目光怨毒地刺向摇摇欲坠的李老四,“是你!李老四!你这吃里扒外的狗奴才!说!是谁给了你这毒!让你陷害我秦家?!”
“哈!哈哈!”李老四此刻已彻底疯癫,指着秦无咎狂笑起来,状若疯魔,“秦老狗!死到临头还在装!除了你这没脑子的狗崽子,谁会蠢到连这毒物的来历都分不清!还敢用?秦无咎!你自己看看你爹库房里存着的那些‘宝贝’!那五步蛇霜还是你二叔去年从南疆……”
“住口!”秦无咎和秦万年同时厉声嘶吼,声音尖锐变形!
但,晚了! 王县令猛地抬手,哆嗦着指向秦家父子,喉咙里咯咯作响,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来人!把……把秦万年、秦无咎……还有李老四……都给我……给我押……押入大牢!咳咳咳……查抄秦府!彻查……彻查毒源!”
“是!”赵三眼此时哪还敢怠慢,立刻带着几个衙役上前。 秦家的护卫面面相觑,在壮壮那金刚怒目般的凶威笼罩下,没有一个人敢动弹! 秦万年如遭雷击,面如死灰,怨毒地看了陆南山一眼,像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任由衙役拖走。 秦无咎则是破口大骂被拖走,断臂处传来更加惨烈的哀嚎。
一场喧嚣惨烈的闹剧,最终以秦家身陷囹圄、臭名昭著而草草收场。 只有陆南山,看着衙役们抬起吴三郎冰冷的尸体,看着那片飘落在湿冷石板上的染血破布,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噬骨盘蛇毒……”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看着沈东篱平静地合上那面诡秘的铜盒,将染黑的白色粉末和鸟羽一同封存。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悄然滋生。这毒……以秦家父子的层次,怎么可能弄得到?又怎么会如此恰巧地在此时此地出现?
【5】
深夜,县衙偏院静室。 烛火跳跃,药气氤氲。 陆南山刚刚耗神处理完自己被毒液灼伤的手指,脸色带着一丝疲惫的苍白。王县令经此一吓,病情反而加重了几分,被沈东篱以“安神定志”的方子先行稳住睡下了。 沈东篱默默整理着药包,将那面特殊的铜盒小心地放回夹层。 壮壮抱臂站在窗外,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警惕地扫视着沉沉的夜色。
“小药童,”陆南山看着沈东篱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最后用的那方白粉……还有那面铜盒……很奇特。既能显影剧毒,还带烙印示源……出自何方‘宝地’?沈家后宅……除了阴私算计,难道还教这个?” 他没有点破她的身份,但意思不言而喻。
沈东篱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清亮的眸子在烛光下如同两汪深潭。 “这是‘寒潭冷月砂’,产自北疆极寒绝域深处的万年雪坑底。”她声音没什么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遇血污不化,只被几种至阴至邪的古毒灼蚀变色显影。至于这蛇印……巧合吧。” 她避开了沈家,避开了关键。 但“北疆万年雪坑”、“只被几种古毒灼蚀”、“巧合”……这些词组合在一起,蕴含的信息量更大!
北疆……万里之遥! 那是胤朝疆域之外,苦寒绝域!别说普通人,就是高手也罕至!这“寒潭冷月砂”的来历……绝不是沈家后宅能有的东西! 更不用说那精准显影的古毒烙印!
陆南山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展颜一笑,带着惯常的洒脱和不羁:“啧,原来是寒潭里的月姑娘家!失敬失敬!工钱还得再加!” 他不再追问,只是随手抓起桌上张师爷刚才战战兢兢送来“作为诊费添头”的一个小小油纸包——里面是几片从吴三郎尸体上取下的、浸润了噬骨盘蛇毒的染血衣物碎片。 陆南山掂了掂油纸包,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对着窗外喊了一声: “壮壮!把这东西,找个气性旺、最好火冒三丈的地方……喂老鼠!看哪家库房的老鼠……‘跳’得最欢!” “好嘞,山哥!”壮壮瓮声应道,拿过油纸包,巨大的身影无声地融入夜色。
沈东篱看着陆南山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心头微凛。他似乎……不仅仅是在验证什么。
【6】
五日后。 清溪县衙偏院的药香仿佛也冲淡不了空气中弥漫的压抑和恐慌。 秦府查抄并未找到直接的“噬骨盘蛇毒”,却在秦无咎一个私藏小院的药库里翻出了一大堆五步蛇霜和火蟾干粉!更令人咋舌的是,县衙库房角落里也发现了一只死状和吴三郎几乎一模一样、体内同样残留蛇蟾混合毒液的硕大黑毛老鼠!死鼠尾巴上系着的那根细长黑线……另一端连着秦府老库房墙角的鼠洞! 铁证环环相扣! 秦万年对此哑口无言,只能认罪伏法。 王县令震怒之下,将秦万年、秦无咎打入死牢,将秦家仁心堂充公,贴上封条!清溪县的天,仿佛一夜之间变了颜色。 只有少数人知道,那个原本如日中天的秦家,垮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彻底,甚至带上了几分诡异的、如同被一张无形大手推着前进的绝望。
但陆南山心头的阴霾却并未散去。 衙役送来一小包五步蛇霜,说是秦万年供出的压箱底“宝贝”。 陆南山掂着这包来自“南疆”的、精纯度远超寻常的五步蛇霜,若有所思。 蛇在南疆,蟾却在北……两种药材要在一个地方集齐,还要如此纯正?巧合? 还有那面铜盒……寒潭冷月砂……北疆!
“云海……境……” 夜风拂过窗棂,吹来一声如同梦呓般的低语。 陆南山猛地回头! 只见清冷月光下,偏院东厢的屋檐上,不知何时竟立着一道飘逸的身影! 那人身着素白长衫,袍袖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如同流云卷过苍穹。身形挺拔颀长,负手而立,脸上罩着一张雕刻着诡秘云纹的青玉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如同寒潭古星,深邃冰冷,不带半分人间情绪,淡漠地俯视着下方喧嚣过后死寂般的县衙。
只是一眼! 一股浩瀚如渊海、清冷若寒霜、仿佛超脱于凡俗之上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偏院小楼!房檐下的瓦片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院中老桂树叶的摩擦声骤然一窒!沈东篱怀中的药包都微微一沉! 壮壮猛地抬头,全身肌肉瞬间紧绷,眼中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强烈警惕和……面对洪荒巨兽般的惊惧!那是源自血脉深处对至强者本能的恐惧!
陆南山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高手! 一个气息隐晦、却强大到让他体内那浩瀚的“神游境”内力都本能地蛰伏下去、生出强烈预警感的…… 云海境高手!
那白衣人目光掠过严阵以待的壮壮,掠过窗内惊愕的沈东篱,最后定格在陆南山身上。 “你就是陆南山?” 他的声音极其平淡,如同冰珠落玉盘,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在夜空中清晰无比地传入三人耳中。 “秦家的‘玉肌粉’……味道尚可。”他淡淡地陈述,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物件,“里面的火蟾干粉……成色差了些。下次,用‘冰心玉火蟾’。” 话音未落,他人已如烟般淡去,无影无踪,只留下那清冷莫测的气息如同幻觉般缓缓消散。
偏院死寂。
【7】
窗内。 陆南山缓缓吸了一口气,体内那股被压制蛰伏的浩瀚力量如同蛰伏的猛兽苏醒,缓缓流转。 他看着桌上那包秦万年供出的五步蛇霜,看着窗外高悬的、被一层薄云遮去了大半清辉的冷月。 手指无意识地在掌心勾勒着…… 冰裂纹路。 冰裂……紫藤根……沈东篱包里那些不起眼的、被他用来中和玉肌粉霸道药性的辅料…… 还有那面……映射出噬骨盘蛇毒烙印的……缠枝藤纹铜盒!
“冰心玉火蟾?” 陆南山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指尖缓缓捻过那片来自吴三郎尸体的染血碎布,眼神锐利得如同刚开刃的宝刀。 “看来……这清溪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浑多了……” 他忽然咧嘴一笑,将那包五步蛇霜和染血碎布一起丢进了桌上的一个煮药小泥炉里,指尖微弹,一缕凝练的青色火苗自指端飘出,落入泥炉。 嗤! 火焰燃烧,诡异的腥臭迅速消散。 “小药童,”陆南山转向倚着窗棂、沉默望着远方的沈东篱,语气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挑战未知的轻狂,“工钱暂时结清。明天跟我去挑铺子!这回……咱们开个药……庄?嗯,就叫【悬济庄】如何?包治各路牛鬼蛇神!”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芒: “顺便,打听打听……哪里有能冻死火蟾的千年冰窟窿?” 寒风骤起,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 清溪的夜,更深了。
更新时间:2025-07-07 03:07: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