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在我被陆淮安亲手送进地狱的那天,大雨倾盆。
他站在我面前,那张曾让我怦然心动的英俊面容,此刻冷硬如西伯利亚的冻土。
他将一叠厚厚的文件砸在我脸上,纸张边缘锋利,在我脸颊上划开一道细长的血口。
“温念,从今天起,你被解雇了。整个行业,都不会再有你的立足之地。”
我浑身湿透,狼狈得像一只丧家之-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那个项目……”
“闭嘴!”他暴怒地打断我,猩红的眼眸里是滔天的恨意,“我父亲就是因为你提交的那份有‘致命缺陷’的设计方案,在视察工地时被砸断了双腿,最后感染并发症死在手术台上!温念,你就是个杀人凶手!”
“我没有!那份方案我检查过无数遍,不可能有问……”
“滚出去!”他根本不听我的解释,指着门外,一字一句,如淬毒的冰凌,“我不仅要你滚,我还要你这辈子,都再也拿不起画笔!”
后来,他做到了。
他动用陆氏集团的全部力量,封杀我,诋毁我,将我从一个崭露头角的天才建筑设计师,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行业败类。
我背负着“杀人凶手”的骂名,照顾着病重的奶奶,在最黑暗的深渊里苦苦挣扎。
三年后,建筑界一颗新星冉冉升起,代号“Nian”,以其惊才绝艳的设计,横扫国际各大奖项,被誉为“重塑空间与灵魂的上帝之手”。
无数人一掷千金,只为求“Nian”一稿。
陆淮安的公司陷入瓶颈,生死存亡之际,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拿下由“Nian”亲自操刀的“天空之城”项目。
他费尽周折,终于在颁奖典礼的后台,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神秘设计师。
当那人缓缓转过身,摘下脸上遮挡了半张脸的艺术面具时,陆淮安僵在原地,血色从脸上寸寸褪尽。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温……念?”
我对他微微一笑,笑容疏离而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陆总,好久不见。”
呵,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
他视为毕生骄傲的陆氏集团总部大楼,那份让他父亲赞不绝口的匿名设计稿,也同样出自我的手。
我,温念,曾是他仰望的星辰,却被他亲手,拉入了尘埃。
……
1
三年前,陆氏集团总部大楼。
“温念,这份初步结构方案有严重问题,立刻拿回去重做!”
项目经理将一叠图纸摔在我桌上,声音里的不耐烦响彻整个设计部。
周围的同事们立刻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我默默地拿起图纸,低声说:“好的。”
自从我进入陆氏,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我是陆董——陆淮安的父亲——亲自从海选中挖掘出来的设计管培生。他欣赏我的才华,对我倾囊相授,视我如半个女儿。
也正因如此,我成了陆淮安的眼中钉。
他认为我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女,是靠着某种不正当的手段博取了他父亲的欢心。他对我的一切,都充满了偏见与敌意。
那天,陆董拿着我通宵数晚画出的“云顶”一期最终方案,激动地拍着我的肩膀:“念念,你就是天生为建筑而生的!这个方案,完美!我仿佛已经看到了陆氏未来的辉煌!”
可这份辉煌,最终变成了葬送他的催命符。
他视察工地时,一根钢梁毫无征兆地脱落,精准地砸在了他的双腿上。
而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那份“完美”的设计方案。
陆淮安冲进医院,不顾我的解释,狠狠给了我一耳光。
“温念,如果我爸有任何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
他眼里的恨,是真实的,是刻骨的。
我百口莫辩。
所有的证据,都被人精心处理过,完美地指向了我。我成了那个为了赶工期、罔顾结构安全的罪人。
陆董在昏迷了半个月后,最终因为严重的并发症,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葬礼那天,陆淮安一身黑衣,面容憔悴而阴鸷。他走到我面前,声音嘶哑地对我说出了那句将我打入深渊的判词。
“滚出去。”
我被保安像垃圾一样扔出了陆氏大厦。
紧接着,封杀令席卷了整个行业。
“温念,设计界的耻辱,间接害死陆董的凶手。”
这顶帽子,我一戴,就是三年。
这三年,我活得不像个人。
奶奶的病需要钱,我只能变卖掉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我最珍视的那些画具和专业书籍。
我找不到任何与设计相关的工作。我去餐厅洗过盘子,去工地搬过砖,去发过传单。
最困窘的时候,我躲在天桥下,啃着冰冷的馒头,看着对面陆氏大厦的巨幅LED屏上,陆淮安意气风发地宣布新项目启动的模样。
那一刻,我没有哭。
心死过一次的人,是流不出眼泪的。
我只是在想,陆淮安,你最好祈祷,我温念这辈子都别有翻身之日。
否则,你今日加诸于我身的一切,我必将,百倍奉还。
2
转机发生在我最绝望的时候。
奶奶的病情恶化,急需一笔巨额的手术费。我走投无路,想起了唯一没有变卖的东西——我学生时代那些不成熟的设计手稿。
我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将它们匿名挂在了国际设计师的悬赏网站上。
没想到,三天后,一个国外的独立工作室联系了我。
他们看中了我其中一份关于“城市共生空间”的理念草图,愿意出高价买断,并邀请我以线上匿名的方式,参与他们一个在欧洲的项目。
那一刻,我跪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放声大哭。
天无绝人之路。
我用那笔钱救了奶奶的命。
然后,我擦干眼泪,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代号——Nian。
“念”字的拼音,也是新生的“New”。
从那天起,世上再无温念,只有Nian。
我开始疯狂地工作。
白天,我是医院里衣不解带照顾奶奶的孙女;夜晚,我是电脑前那个用线条和数据构建世界的疯子。
我将这三年所受的所有屈辱、不甘、痛苦,全部倾注到了我的设计里。
我的作品,不再是过去那种温暖而充满人文关怀的风格。
它们变得凌厉、大胆、充满张力,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决绝和震撼人心的力量。
一年后,“Nian”设计的“米兰之眼”艺术中心落成,惊艳了整个欧洲。
两年后,“Nian”操刀的“东京折叠”城市综合体,获得了建筑界的最高荣誉——普利兹克奖的提名。
三年后,“Nian”这个名字,成了全球建筑设计领域一个神话般的存在。
她从不露面,从不接受采访,她的性别、年龄、国籍,一切都是谜。
人们只知道,她的每一个作品,都是一个奇迹。
而此时的陆氏集团,却在陆淮安的带领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虽然商业嗅觉敏锐,但在核心的地产开发上,却因为缺乏顶尖的设计灵魂而屡屡碰壁。他高价挖来的设计师,要么匠气太重,要么模仿痕迹明显,始终无法拿出能让市场和资本信服的划时代作品。
陆氏的股价,一路下跌。
内忧外患之下,云城政府推出的“天空之城”项目,成了陆淮安唯一的翻盘机会。
这是一个集科技、生态、人文于一体的未来城市概念项目,其核心的设计竞标,成了全球所有顶级设计师事务所的角逐场。
而项目的总设计师顾问,正是如今声名鹊起的——Nian。
3.
我回国了。
以“Nian”的身份。
没有人知道,那个在国际舞台上呼风唤雨的神秘设计师,就是三年前那个被陆淮安踩进泥里的温念。
我的助理兼好友林姐,看着我平静的侧脸,担忧地问:“念念,你真的决定要接这个项目吗?你明明知道,陆氏也是竞标方之一。”
我端起咖啡,轻轻吹去热气,淡淡地说:“就是因为他也在,我才要接。”
林姐叹了口气:“你还是……放不下吗?”
我放下咖啡杯,看着窗外熟悉的城市天际线,眼神幽深。
“林姐,有些债,不是放下就能一笔勾销的。我不是为了复仇,我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包括我的清白,我的名誉,和我被偷走的三年人生。”
“天空之城”项目启动会那天,我戴着一副特制的、能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面具,出现在会场。
我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骚动。
陆淮安也坐在竞标席上,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他渴望胜利,渴望我的设计,能将他从泥潭中拯救出来。
真是讽刺。
会议开始,我作为总顾问,阐述了“天空之-城”的设计理念。
“……我所理解的建筑,不是钢筋水泥的冰冷堆砌,而是有生命的,会呼吸的。它应该与城市共生,与人共鸣。‘天空之城’的核心,在于‘流动’与‘链接’……”
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回荡在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我注意到,陆淮安的身体,在我开口的瞬间,猛地一僵。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着我,那眼神,像是在透过我的面具,看一个早已死去的故人。
或许是我的声音,或许是我对建筑的理解,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根尘封的弦。
会议结束后,他拦住了我的去路。
“Nian大师,”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您的设计理念,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隔着面具看着他,心中毫无波澜。
“是吗?那可能是陆总的错觉。”我疏离地回答,“毕竟,伟大的灵魂,总是相似的。”
说完,我绕过他,径直离开。
身后,他的目光如影随形,带着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种下。
接下来,他会去查,会去验证。
而我,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等待他亲手揭开那个血淋淋的真相,然后,品尝那份迟到了三年的,绝望的滋味。
4
陆淮安开始疯狂地调查“Nian”。
但他一无所获。
我的所有资料,都由金牌律师团队做了最严密的保护。他能查到的,只是一个虚构的、在海外长大的华裔设计师的完美履历。
可他没有放弃。
他开始重新审视三年前的那场事故。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遍遍地看当年的事故报告,一遍遍地回放我被他赶出公司的监控录像。
录像里,那个瘦弱的女孩,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解和被背叛的痛苦,却唯独没有心虚和愧疚。
他越看,心里的怀疑就越深。
他找到了当年负责项目的几个核心人员,许以重金,希望他们能说出实话。
但那些人,要么三缄其口,要么早已离职,不知所踪。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多年的心腹,也是他父亲最信任的老部下——张叔,主动找到了他。
“淮安啊,”张叔一脸痛心疾首,“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老董事长,也对不起你。”
陆淮安的心,猛地一沉。
“张叔,你什么意思?”
张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当年,是我……是我鬼迷了心窍!我收了竞争对手的钱,在温念小姐提交的最终版图纸上,偷偷修改了一个关键的承重数据……”
“轰——”
陆淮安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发出一声巨响。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温念小姐……是她第一个发现了图纸的问题!”张叔哭着说,“她拿着修改后的图纸来找我,说数据不对,有重大安全隐患,要求立刻停止施工。可是我……我怕事情败露,不仅把她骂了回去,还……还联合项目经理,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陆淮安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原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恨错了人。
原来他亲手毁掉的,是那个唯一想要拯救他父亲,拯救陆氏的人。
原来那个被他视为杀父仇人的女孩,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她……她现在在哪里?”陆淮安抓住张叔的衣领,双目赤红,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张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自从被您赶出公司,她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我这三年来,没有一天能睡得着觉,良心备受谴责,今天……今天看到您为了‘Nian’大师的事情如此费心,我才……才决定说出真相。淮安,你打我吧,骂我吧,都是我的错!”
陆淮安松开手,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他没有打张叔,也没有骂他。
他只是笑,笑得比哭还难看,笑得眼泪从眼角不断滑落。
他笑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温念……Nian……温念……Nian……”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Nian”的声音那么熟悉。
为什么“Nian”的理念那么契合他的灵魂。
因为,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那个被他亲手推开,踩进尘埃,让他恨了三年的女孩,如今,却成了他唯一能够仰望,却再也无法触及的星辰。
5.
“天空之城”最终方案的评审会上。
陆淮安像一具行尸走肉,坐在竞标席上。
当主持人宣布,陆氏集团的方案,因为理念陈旧,缺乏灵魂,在第一轮就被淘汰时,他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看着台上那个戴着面具,光芒万丈的女人。
会议结束后,他再次拦住了我。
这一次,他没有叫我“Nian大师”。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眼里的痛苦、悔恨、绝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念念……”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停下脚步,冷漠地看着他。
“陆总,请你自重。我们之间,还没熟到可以叫得这么亲密。”
“对不起……”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当年的事,我……我都知道了。”
“哦?”我挑了挑眉,“所以呢?陆总是来求我原谅的?”
“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谅?
他有什么资格,求我原谅?
“陆总,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我不想再跟他多说一个字。
“不要走!”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念念,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我错了,我混蛋,我不是人!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肯原谅我……”
他这个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竟然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在我面前流下了眼泪。
我用力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陆淮安,”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你觉得,一块被你亲手打碎的镜子,还有可能复原吗?”
“你觉得,一个被你推进地-狱,又靠自己爬出来的人,还会回头去看那个推她下去的凶手吗?”
“晚了。从你把我赶出陆氏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晚了。”
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身后,传来他痛苦的、压抑的呜咽声。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在我早已结痂的心上,轻轻划过。
不疼。
只是觉得,有点吵。
6.
从那天起,陆淮安的生活,就只剩下了一件事——追回温念。
他放弃了陆氏集团总裁的位置,将公司交给了职业经理人打理。
他解散了所有的公关团队,在个人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封长达万字的道歉信,将三年前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公之于众。
他向我,向整个社会,忏悔他的愚蠢和罪过。
一时间,舆论哗然。
曾经骂我的人,开始同情我。
曾经捧他的人,开始唾弃他。
他从云端跌落,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可我,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他开始用最笨拙,也最原始的方式,试图靠近我。
他每天都会去我工作室的楼下等我,风雨无阻。
他会提着我最喜欢吃的那家店的生煎包,从清晨站到深夜,直到食物变得冰冷,他也等不到我下楼。
他查到我奶奶住的疗养院,每天都去,不进去打扰,只是在院子外,默默地陪着。
有一次,疗养院的电路出了问题,他二话不说,冲进配电室,在被电击得浑身麻痹之前,修复了线路,保住了所有病人的生命维持系统。
他被送进医院,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我,有没有吓到奶奶。
林姐把这些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画一张新的设计稿。
我的手,没有丝毫的停顿。
“念念,”林姐欲言又止,“或许……他真的知道错了。”
我放下画笔,看着窗外。
“林姐,你知道吗?我奶奶曾经跟我说,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个是太阳,一个是人心。”
“我曾经,把他当成我的太阳。结果,被灼伤得体无完肤。”
“现在,我不想再看了。”
陆淮安的“追妻”之路,成了云城最新的豪门八卦。
他为我挡过疯狂粉丝泼来的硫酸,手臂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他为了拿到我想要的一块绝版建材,在冰天雪地的矿区守了半个月,差点死于雪崩。
他甚至在我一次外出考察,遇到山体滑坡时,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安全的空间。
当我被救援队挖出来时,他已经浑身是血,陷入重度昏迷。
在医院里,他躺了整整一个月。
我去看过他一次。
隔着ICU的玻璃窗,我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插着满身的管子,安静地躺在那里,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那一刻,我发现,我心里那座冰封了三年的火山,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他醒来后,看到我,第一句话是:
“你……没事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一碗温热的粥,放在了他的床头。
“趁热喝。”
说完,我转身离开。
我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
有些伤口,或许永远无法愈合。
但有些路,或许可以,试着,重新走一次。
门外,阳光正好。
我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那刺目的光芒。
这一次,我不再害怕被灼伤。
因为我知道,如今的我,自己,就是太阳。
而陆淮安,如果他想再次靠近,就必须做好,被我的光芒,重新淬炼的准备。
这条路,还很长。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07-07 03:04: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