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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安国公府嫡长女,我出嫁时十里红妆风光无限。 而我的新婚夫婿陈世安,竟在洞房夜拥着我的庶妹,轻佻捏着她下巴道:“不过一个商贾之女冲喜罢了,真当自己有资格生我国公府嫡孙?” 翌日我便悬了梁,再次睁眼竟回到半年前。 庶妹正得意展示绣帕:“这是世安哥哥送我的定情物。” 我盯着帕角熟悉的“安”字冷笑:“帕子脏了,姐姐帮你烧掉。” 半年后,风光大嫁的人换成了庶妹。 我看着她盖头下娇羞的脸,轻声提醒妹夫:“家妹腹中恐已怀有国公府‘嫡孙’,妹夫慎待。” 喜宴骤乱,新娘子当众滑胎,竟是国公府嫡孙! 我抚掌轻笑:“好戏开场。” 前世弃我如弊履的三皇子,这时却拦我去路。 “沈大小姐好手段,只是不知…” 他指尖忽亮出半枚带血的龙凤佩。 “孤这枚玉佩,沈小姐预备如何处置?”

第一章 白绫悬命,涅槃重生

刺骨的冰凉,蛇一样缠上脖颈。粗粝的绳索纤维,深深嵌进皮肉里,每一次徒劳的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胸腔像是被巨石死死压住,压榨着最后一丝稀薄的空气,耳朵里灌满了自己喉骨发出“咯咯”的恐怖回响。

绝望的窒息感,冰冷地拥抱了她。

沈凝猛地睁开眼睛!

视野一片猩红模糊,喉管火辣辣地疼,每一次艰难吞咽都像是吞下烧红的烙铁。眼前不再是满堂喧闹的宾客和猩红刺目的龙凤喜烛,而是一片陈旧的、熟悉的帐顶——烟霞色的素罗帐子,边角用细细的银线绣着不起眼的缠枝莲纹,是她未出阁时居所的旧物。

这里……不是国公府那冰冷如墓穴的新房?

意识如同溺水之人终于破开水面,剧烈而混乱地冲回脑海,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纷乱破碎的片段,如同利刃狠狠捅刺着她的神经——

震耳欲聋的喜乐唢呐声犹在耳边。她被沉重的凤冠压得脖颈酸胀,在一片喧嚣的艳羡和“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奉承声中,由喜娘扶着,一步步走向她的“良人”——安国公府二公子,那个满京城都夸赞谦逊有礼、前程似锦的青年才俊,陈世安。

红盖头隔绝了视线,只闻得浓郁的酒气混杂着女子身上陌生的甜香逼近。盖头被一杆冰冷的秤杆挑起,视线朦胧恢复的刹那,入目的不是新郎温润含笑的眼,而是……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陈世安那双曾对她温柔浅笑、引得京中无数闺秀艳羡的桃花眼里,此刻只有毫不掩饰的冰冷、倨傲,和……深深的鄙夷。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她,目光径直掠过,嘴角噙着一丝令人心寒的轻蔑。一身象征喜庆的大红喜服穿在他身上,也裹不住那股骨子里的傲慢。

“凝儿……”一个矫揉造作的、刻意捏得又软又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凝艰难地侧过头,透过刺目的红,看到一张挂着泪珠儿、楚楚可怜的脸——她的庶妹,沈月!正穿着与她款式相似、只是料子逊色许多的红裙。

沈月像只受惊的小兔,带着哭腔,怯生生地挽住了陈世安的胳膊:“都怪我……不该过来的……姐姐大喜的日子……”

“月儿无需自责。”陈世安瞬间收起那冰冷倨傲的神情,极其自然地伸手,甚至带着几分宠溺地揽住了沈月的纤腰,将她半拥在怀里。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神胶着在沈月脸上,看也没看僵立在那里、一身凤冠霞帔的沈凝。

“是哥哥不好,没算准时辰,让你受委屈了。”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为沈月擦去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痕。那份怜惜,那份亲密,狠狠刺疼了沈凝的眼。

“哥哥?”沈凝的嗓子干涩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音。喉咙被那白绫勒过的剧痛还在反复提醒她濒死的滋味。

陈世安终于施舍般地将视线转向她。但里面没有半分愧疚,只有毫不掩饰的厌烦,如同在看一件令人作呕的垃圾。“怎么?”他声音陡然变冷,如同寒冬里刮骨的霜风,“沈大小姐还有何指教?莫不是以为,顶着十里红妆进了我国公府的门,就是正经的主子了?”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刻薄,又带着浓重的不屑。搂着沈月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几分。他微微倾身,那张曾经温润如玉、引得无数闺秀倾慕的俊脸凑近沈凝,眼神轻佻地扫过她毫无血色的面庞,最终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位置,目光冰冷刺骨。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沈凝的耳膜,也扎进她几近碎裂的心脏,“一个浑身铜臭、满门商户堆里爬上来的下贱坯子,也配肖想生下我国公府的嫡孙血脉?给你个世子妃的名分,不过是冲你爹那座金山的面子,别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就你这低贱的身子?呵……”轻蔑的尾音拖得又长又冷,如同宣告她的不值一钱。

冲喜?下贱坯子?低贱的身子?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辱骂,混着陈世安那鄙夷到骨子里的眼神,还有他怀中沈月那毫不掩饰、如同淬了毒汁般胜利的阴笑……

“轰”的一声!沈凝最后的理智崩塌了!原来她沈凝,堂堂沈家嫡长女,用沈家富可敌国的财富堆砌出的十里红妆,那所谓的世子妃尊荣,在那位高高在上的安国公府二公子眼里,不过是个冲门面、给“贵人”冲喜的物件!甚至连为他生儿育女都不配!

巨大的屈辱、冰冷的愤怒、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惊骇、对错付真心的绝望……所有情绪混杂着前世悬梁时那窒息的恐惧,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将她整个心神彻底淹没!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哐啷!”一声脆响。

沈凝无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倒了身后花梨木圆桌上那只冰裂纹描金仕女图的酒壶。价值千金的佳酿泼洒一地,浓郁的酒香混合着刺鼻的脂粉气和令人窒息的绝望,弥漫在这空旷而冰冷的新房里,也成了压垮她最后理智的稻草。

陈世安嫌恶地皱眉,仿佛她是什么污秽的东西。“扫兴!”他极其不耐地吐出两个字,甚至懒得再多看她一眼,拥着怀里的沈月,毫无顾忌地转身,朝这偌大新房的里间走去,仿佛那里才是他们的寝居之地。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喧嚣,也彻底隔绝了她最后一丝奢望。

猩红的龙凤烛噼啪作响,爆开巨大的灯花,刺眼的光芒映着沈凝煞白如金纸的脸,和那双彻底失去光泽、空洞得如同深潭般的眼睛。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滚烫的,砸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

不!她不要这样活!

绝望到极致的地方,滋生出毁灭的狠绝。她模糊的视线死死盯住房梁——那悬着象征百年好合喜帐的地方,冰冷的月光透过镂空雕花的窗户,投下一段清晰的阴影。一抹刺眼的白色垂落下来——那是白日布置喜房时,挂喜帐时无意间遗落的一截没用到的白绫!

“姐姐!”一声娇呼带着惊惶和……一丝极力压制的窃喜,穿透那扇紧闭的房门传来。是沈月!她故意的!

这声呼唤彻底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沈凝惨然一笑,眼底一片疯狂的死寂。她猛地转身,踉跄着扑向桌案,抓起那柄剪喜字花样的金剪刀!冰冷锋利的金属触感刺激着她麻木的指尖。

不是对任何人!

她高高举起剪刀,毫不犹豫地挥向!

猩红繁复的嫁衣裂帛!

精美绝伦的金丝凤冠沉重坠地,明珠宝石滚落!

她一把扯下颈间价值连城的赤金嵌宝项圈!

最后一步!

她拖过一张沉重的花梨木圈椅,赤着脚,踉跄却决绝地踩了上去!

冰冷的梁木就在头顶。那截白绫悬垂着,像恶魔无声的召唤。她毫不犹豫地抓住那粗粝的白绫,飞快而熟练地挽成一个死结。

脖颈嵌入冰冷的绳索!

意识抽离的最后一秒,沈凝看到房门缝隙里,沈月那张充满恶毒快意的脸。

剧痛再次清晰传来!喉咙火烧火燎!窒息感再次汹涌而至!

“咳……咳!”沈凝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呛咳!

空气重新涌入灼痛的肺腑,带来活着的痛楚。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生理性和痛苦的交织。视线由一片漆黑混乱转向清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感。

她抬起酸软无力的手臂,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脖颈。

皮肤温热而完整。没有深陷的勒痕,没有那索命的白绫。

入手的触感……是极其熟悉柔软的寝衣料子。视线落处,是雪青色的素缎被面,上面绣着精致的折枝海棠。帐顶,是烟霞色的素罗纱……

“小姐?小姐您醒了?可是魇着了?”一个带着焦急和浓浓困意的声音在拔步床外响起,紧接着帐子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撩开一角。

一张圆圆的脸庞探了进来,是梳着双丫髻的玉露,她贴身的一等丫鬟,此刻脸上带着刚被惊醒的懵懂和真切的担忧。

这场景……不是大婚次日!玉露早在她嫁入安国公府前,就被沈月找了个由头,灌了哑药远远发卖了!

沈凝猛地坐起!动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喉咙里更是火烧火燎地疼。她喘着气,目光死死钉在玉露脸上,沙哑着嗓子,每一个字都透着冰碴般的寒气:“今日……是什么日子?玉露!”

玉露被自家小姐眼中突然迸发出的瘆人寒光和那沙哑撕裂的嗓音惊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了小半步,才讷讷回道:“小姐…今儿是,是二月十七呀。小姐您忘了?前儿太太还说,过几日开春了,府里要给您置办新衣,还有三皇子殿下那边的赏花宴也快到了……”

二月十七!

沈凝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在这一刻,骤然停跳了半拍!

二月十七!半年前!距离她风光大嫁、踏入安国公府那个吃人魔窟,还有足足半年!

不是安国公府的冰冷新房!

这里是沈府!

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她回来了!在那冰冷的白绫上耗尽了所有生机后,她竟真的回到了半年前!

老天开眼!

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和灭顶狂喜的寒流瞬间席卷四肢百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软肉,尖锐的刺痛勉强压下了那股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疯狂念头!

半年前……沈月!陈世安!好!好得很!

她沈凝活回来了!上一世他们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无尽的折辱、冰冷的鄙夷、新婚夜夺夫之恨、悬梁自尽的绝望冰冷……她会十倍!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她要亲手剥下他们虚伪的面皮,让那肮脏恶毒的心肝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她要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她要亲手……将那对狗男女,推进永劫不复的地狱!

沈凝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凛冽的空气冲入肺腑,带着冬日未散尽的寒意和她胸腔里剧烈翻涌的恨火。再抬眼时,那眼底翻江倒海的蚀骨恨意,已被一种极深的、淬炼过的冰寒所覆盖,沉静、幽深,如同亘古不化的寒潭。

“玉露,”她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却依旧带着一种玉石撞击的冷脆,不容置疑,“更衣!梳妆!我要去见母亲,还有……”她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弧度,“我那位,好妹妹!”

第二章 锦绣帕,淬毒心

初春的寒气还凝在枝头未曾散去,阳光也是冷的。抄手游廊下,风打着旋儿钻进脖子,玉露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她偷眼瞧着走在前面的沈凝。

大小姐脚步不急不缓,一身蜜合色撒花杭绸对襟褙子,下衬素白挑线裙子,通身并无太多装饰,只发间斜簪了一支赤金点翠的缠枝梅簪,流苏随着步子在颊边轻晃。妆容也是淡淡的,扫了薄薄的胭脂,压下了病容,却越发显得那张脸冷清清的,看不出一丝情绪。

自打早上惊梦醒来,小姐就变得很不一样。那眼神……玉露想了想,打了个寒噤,竟像是在九寒天的冰窟里浸了几十年才捞上来似的,多看两眼都觉得骨头缝里发凉。偏生小姐还爱笑,只是那笑意,从未到达过眼底。

玉露不敢多问,只提着食盒,里面装着沈凝亲自去小厨房看着人熬的冰糖雪梨羹,说是大小姐这几日有些咳嗽,送去润润喉。

绕过一处假山石,远远便听得水榭那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少女嗓音清甜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撒娇意味。

“母亲您瞧,世安哥哥的字真是好看!”声音里浸透了蜜糖,“喏,就在这帕角上绣着呢,我央了好久他才同意的……”

水榭临着一方小小的莲池,池中残荷枯败,显得萧条。亭子里,沈家继室夫人林氏端坐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锦缎袄裙,发髻高挽,插着赤金镶蓝宝石的云纹掩鬓,面皮白净富态,只是眼角眉梢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精明刻薄。

此刻,她正慈爱地笑着,看着依偎在她身侧的少女。那少女穿着海棠红遍地金通袖袄,下身是娇嫩的鹅黄锦缎百褶裙,梳着精致的垂髫分肖髻,插戴着精巧的珠翠,正是沈家庶出的二小姐,沈月。她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方素白锦缎绣帕,献宝似的展开给林氏看。

那锦缎是上好的姑苏素锦,帕角处用淡青色的丝线精细地绣着一个簪花小楷的“安”字。正是陈世安的手笔!

沈凝的脚步在水榭几步开外的石径上顿住。

目光如冰冷的寒刃,瞬间钉在那方素帕之上,钉在那个清晰刺眼的“安”字上!

前世一幕幕毒蛇般噬咬着她的神经!

新婚夜,陈世安就是用这种眼神,捏着沈月的下巴,对着满身猩红的她,轻蔑鄙夷地说:“不过一个商贾之女冲喜罢了……真当自己有资格生我国公府嫡孙?”

那沾满脂粉气的下巴!

而那方素帕……沈凝记得,在她嫁入国公府后一次小宴上,沈月“不慎”失落了这方帕子,被一个寒门书生拾到。那书生傻乎乎地送到府上,恰被安国公撞见……紧接着便是陈世安怒火滔天地闯入她房中,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沈家商户下贱,养出的女儿竟不知廉耻至此,与外男私相授受!那方帕子,成了她“勾引外男”的铁证!

原来如此!这局……从这么早就已经开始布下了!这方染着她耻辱印记的帕子,就是这对狗男女为日后置她于死地,早早埋下的毒钩!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带着淬骨的冰寒,突兀地在清冷的水榭边响起。

亭子里母女俩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林氏和沈月同时转过头来。看到沈凝,沈月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得意和不易察觉的挑衅,随即又换上天真无辜的表情。林氏脸上的慈爱也瞬间收敛,换上了惯常那种在沈凝面前端着的、带着三分虚伪客套的笑意。

“是大姐姐来了!”沈月欢快地站起身,故意将那方素帕捏在指尖,炫耀般地晃了晃,朝沈凝迎了两步,声音清脆,“母亲你看,我就说吧,世安哥哥亲手绣字的帕子多别致,大姐姐也觉得好看呢!”她眼波流转,看向沈凝时却带上了隐秘的、如同猫抓老鼠般的戏谑,“大姐姐,你说这‘安’字,绣得可好?”

她一步步走近,帕子几乎要碰到沈凝的衣袖。

一股甜腻的脂粉香气钻入鼻尖。就是这气味,混合着陈世安身上的酒气,充斥了那个冰冷的新婚之夜!

沈凝的目光,缓缓从那个刺目的“安”字上抬起,落在沈月那张精心描画、写满得意和虚假笑意的脸上。

嘴角勾起,绽开一个笑容。这笑容温婉柔顺,甚至带着几分长姐的纵容,宛如初春乍暖还寒时吹过池面的一阵冷风。

“是很好看呢。”沈凝的嗓音带着病后的微哑,慢悠悠的,字字清晰。

沈月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只是……”沈凝的尾音拖得很轻,脸上那温婉的笑容不变,眼神却陡然变了,如同寒冰裂开缝隙,露出其下淬毒的利刃。“这么好的东西,让一些肮脏龌龊的虫豸沾了手,”她伸出手,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两根冰凉的指尖骤然捏住了那方锦帕的一角,指甲几乎要掐进那精美的绣线里!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团污秽不堪的脏抹布。

“就可惜地……脏了!”

“你……”沈月得意之色骤然僵在脸上,手腕下意识想往回抽。

然而沈凝的动作更快!捏着帕角的指尖猛地一发力!

“刺啦——!”

一声令人心悸的裂帛脆响!

那方精心缝制、价值不菲的素锦帕子,当着林氏和沈月的面,被沈凝干脆利落地从中一撕为二!裂口狰狞!

“啊!!”沈月完全没料到沈凝会突然发难,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大的力气!惊叫出声,看着心爱的帕子瞬间化为两块废布,心疼和愤怒瞬间涌上脸颊!

沈凝却看也没看她那扭曲的表情,仿佛只是撕毁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垃圾。她随手将其中一块染着半个“安”字的破布丢在地上,沾上水榭角落带着泥尘的霜痕。

“大姐姐!你疯了吗!”沈月终于回过神来,又惊又怒,眼眶瞬间就红了,蓄满泪水,“那是世安哥哥送我的!你凭什么……”说着就要扑过来抢剩下的半片。

“滚开。”沈凝的声音不大,却冷得如同数九寒冬屋檐下垂下的冰棱,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压。她手臂轻轻一格,正好挡住沈月扑过来的势头。明明是极轻的动作,沈月却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推来,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撞上栏杆。

水榭边的林氏霍然站起,脸上的虚伪笑意彻底消失,换上了惊怒和刻薄:“沈凝!你干什么!撒什么野!那帕子怎么碍着你了?你妹妹难得喜欢……”

沈凝连眼风都没扫给气急败坏的林氏。她慢条斯理地掏出袖中一方素白干净的软帕,仔细地擦了擦自己捏过帕子的指尖,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洗不掉的污秽。然后,她看也不看,将手中沾着另一半“安”字、同样被撕毁的帕子,连同那方擦手的素帕一起,随手丢进了亭子边上温着热茶、红泥小火炉敞开的炉膛里!

橘红色的火舌猛地蹿起,带着一股迫不及待的贪婪!柔软的、价值不菲的锦缎,那精心绣成的“安”字,瞬间被灼热的火焰包裹、扭曲、卷曲!

刺目的光焰映在沈凝幽深的眼底,如同地狱业火燃烧。

一股焦糊的味道在寒冷的水榭中弥漫开来。

火光舔舐间,那半片锦帕眨眼化为一小撮狰狞扭曲的灰烬。

她唇角一弯,勾起一个冰冷刺骨的弧度,视线终于转向目瞪口呆、气到浑身发抖的沈月和林氏,声音轻飘飘的,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手脏了,擦干净就好。心要是脏透了……”她顿了顿,眼角的余光扫过地上那半片沾染尘泥的破布,又瞥了一眼炉膛里迅速熄灭、只剩下一点焦黑的余烬,轻轻吐出最后的几个字,如同冰珠砸在石板地上,“烧干净就是。”

第三章 孽胎暗结,祸水东流

时间如同被冻住的油,缓缓淌过沉寂的沈府。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是冰层下疯狂涌动的暗流。

沈凝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依旧每日晨昏定省,礼数分毫不差,在林氏面前低眉顺眼,一派旧日里无争无求的温顺模样。但对沈月,她却彻底冷了脸。不再是那个温柔呵护的长姐,任凭沈月如何想方设法地挑衅、撒泼,甚至搬出林氏来哭诉,沈凝都不为所动。她那双眼,看着沈月时,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既无恨也无怨,只有冰封千里般的漠然。这种漠然,比任何尖锐的羞辱都让沈月抓狂。

而安国公府那边,自从那方定情的素帕被毁后,似乎也断了明面上的联系,显得异常平静。林氏几次想要设宴,甚至直接送信想邀请陈世安过府“赏花”,都被安国公夫人那边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来,借口不是府中有事,就是世子功课繁忙。

诡异的平静笼罩着沈府后院。

沈月像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不安。她的脸圆润了些,小腹虽还看不出明显凸起,但眉宇间那股被精心掩饰的烦躁和隐隐的戾气,却愈发遮掩不住。她坐立难安,在房内摔摔打打地发了几次脾气,丫鬟们都远远躲着。

“废物!一群废物!”沈月砸碎了一个粉彩茶盏,碎片溅得满地都是。她烦躁地撕扯着手里一方新绣的帕子,“都怪那个贱人!一定是她在背后说了什么,才让世安哥哥避嫌不敢过来!不行…我必须见到他…这肚子…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捂着依旧平坦的小腹,指甲几乎要掐进薄薄的绸缎里。恐慌,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住了她的心脏。再等下去,这团孽障就藏不住了!

这天午后,沈月房里的一个面生的小丫头,鬼鬼祟祟地从沈府西边小角门溜了出去,直奔京城最偏北的一家门脸狭小、毫不起眼的生药铺子。没过多久,又低着头匆匆返回。不久,沈月房内就飘出了一股极其苦涩的汤药味儿。

这异样的气味,隔了几道月洞门,还是清晰地飘进了沈凝那临湖小楼的花窗。她正倚在窗边的短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她半边脸笼在明暗交织的光影里,越发显得那张脸沉静冷漠。

玉露匆匆从外间进来,低声回禀了那小丫头从角门出去又溜回的路径,以及生药铺子的位置和沈月房里浓重异常的煎药味儿。

玉露小心翼翼道:“小姐,那铺子奴婢着人去查了,说是…私下里会卖些虎狼之药……二小姐她……”

“虎狼之药?”沈凝放下书卷,唇边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笑意,如同寒夜里悄然绽放的毒昙花,冰冷妖异,“她倒是等不及了。”她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凉嘲讽,“也罢,省了我费心了。你且出去吧,看好母亲那边,这几日让她‘忙’些,别往二妹妹院子跑。”

林氏正为沈月的婚事毫无进展焦头烂额,又被娘家的幺弟找上门来求告——他在赌坊欠了笔不小的银子,债主找上了门。林氏既要应付娘家的烦心事,又苦于寻不到安国公府的通道,沈凝“体贴”地暗示她,国公夫人喜好南地的新鲜佛手柑,又逢京中某世家夫人要办生辰宴……这几桩事叠在一起,林氏果然分身乏术,顾不上沈月那边的动静。

安国公府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一日傍晚,一辆没有任何徽记、却明显是豪门大族的青呢小马车,悄然驶至沈府后街僻静处停下。没惊动正门,一个穿着低调却质地极好的婆子下了车,谨慎地避过行人,敲开了沈府西边平时少人走动的角门。

沈凝倚在临街阁楼二楼的花窗前,手里捻着一枚刚刚剥开的石榴籽,鲜红欲滴,如同凝固的血珠。她冷眼瞧着那婆子进了门,又被一个显然是沈月心腹的丫头匆匆引向了沈月所居的院落方向。

“鱼儿,终究是忍不住咬钩了。”她指尖微松,那粒饱满的石榴籽落入楼下深褐色的泥土中,瞬间隐没不见。唇角的弧度冰冷而笃定。

又过了几日,沈府后院的格局,陡然变了天!

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气”先是击倒了林氏,紧接着便是沈老爷。大夫诊脉后隐晦地表示,怕是沾染了些秽气。沈老爷和林氏都是惜命之人,自然唯恐避之不及。林氏心思乱转,沈老爷整日咳得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好心肠”的沈凝姑娘,主动提出要去城郊云台寺为家人祈福添寿。

临行前的傍晚,沈凝特意去林氏房中“请安辞行”。她坐在林氏床榻边的小杌子上,垂着眼,一边用小银匙慢慢搅着手里那碗林氏喝不下去的燕窝粥,一边像是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轻声提醒道:“母亲,女儿明日要去寺里几日。二妹妹那边……”她顿了顿,蹙起好看的柳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女儿看二妹妹这几日气色有些虚浮,身子像是沉了些?听说前几日国公府那边的嬷嬷还悄悄送了东西过来?安国公府规矩森严,重子嗣血脉更甚……女儿虽在病中,也听闻安国公夫人极其厌恶庶出,若府中姑娘未婚先有了身孕,还是……国公府名不正言不顺的‘嫡孙’……”她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噤了声,放下碗匙,“女儿多嘴了,母亲恕罪。只是……还请母亲多上心,毕竟关系到妹妹的清誉和安国公府的颜面……若有了疏漏,怕是……”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担忧地看了林氏一眼。

林氏原本恹恹地躺着,一肚子愁烦气闷。可沈凝这几句“无意”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砸在她心上!未婚先孕?还是安国公府的“嫡孙”?

前几日国公府那个婆子的造访!沈月房里飘出的药味!她那女儿近来时不时的烦躁和躲闪的眼神……

一个极度可怕又极度诱惑的念头,如同炸雷般在林氏混沌的脑海里炸开!震得她连病气都似乎退了几分!

“凝儿……你……此话当真?”林氏猛地从枕上支起半个身子,声音因激动和惊疑而发颤,眼珠子瞪得老大,死死盯着沈凝,“国公府……当真……送了东西?你可看清了?”

沈凝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遮住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冰冷笑意。她只微微点了点头,声音细弱蚊呐:“女儿不敢妄言,只是……前夜路过二妹妹院子后面,无意瞥到角门灯笼的光晕照着那婆子下马车时……手里提着……一只沉甸甸的食盒……”

沉甸甸的食盒?林氏心头狂跳!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打通了关窍!安国公府!他们一定是知道了!他们秘密派人来探望、安抚、甚至……确认!确认那个“嫡孙”的存在!食盒里装的必然是名贵的补品!

狂喜瞬间冲垮了林氏心头那点微末的顾虑!安国公府!沈月肚子里的是安国公府的“嫡孙”!这简直是天赐的翻盘机会!攀上安国公府的绝佳机会!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未婚先孕”的名声污点?这污点只要绑死了安国公府,就是金光闪闪的筹码!

林氏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涌了上来,病气一扫而空!她猛地掀开被子,厉声对着外面喊:“快!快来人!把柳妈妈找来!快!去月儿那儿!好好看看!准备最好的补品!”

沈凝安静地站起身,看着瞬间容光焕发、如同打了鸡血般的继母,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顺忧虑的表情,轻轻福了福:“母亲安心养病,女儿先行去准备明日的行礼了。”

她转身,莲步轻移,姿态端庄地离开了这瞬间变得焦灼又亢奋的房间。踏出房门,将身后林氏那近乎癫狂的急切和压抑不住的狂喜关在门内。

初春夜里的冷风裹挟着枯枝的碎屑吹过廊下。沈凝脚步未停,唇角的弧度却在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加深、加深,最终凝成一个冷彻骨髓、不带丝毫温度的冰冷笑靥。

很好。鱼饵,已经稳稳地被那条最愚蠢的鱼,死死吞进了肚子里。

这盘棋局,终于落定了最关键的一子。

云台寺的晨钟暮鼓,响了三日。

沈凝并未如旁人想的那般日夜诵经。她只是安静地待在寺中安排好的清幽客舍里,临窗画了几幅残荷图,又重拾起前世被迫丢下的调香手艺,在寺里采撷了几种草药,配了几味简单的安神香。

第四日清晨,林氏派来的婆子便急三火四地赶到了云台寺。

“夫人请大小姐回府!天大的喜事!”婆子眉开眼笑,一路小跑着进了客舍,“咱们二姑娘定了!定下安国公府的二公子了!”

沈凝刚抄写完一卷祈福的经书,墨迹未干。阳光透过窗纸落在新墨上,氤氲着黑亮的光泽。听到婆子的话,她抬起头,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只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替妹妹欣喜的微笑:“哦?定了?前几日不是还……难为母亲费心了。国公府那边没有为难吧?”

“没有没有!”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安国公夫人好生喜欢咱们二姑娘呢!说是…二姑娘很是贴心,知书达理,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好女娃!聘礼的礼单都下来了,比上回给大小姐的只厚不薄!国公夫人还特地吩咐了,婚期要快,就在下个月初六!说是……赶在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咱们府里上下都忙疯啦!夫人请大小姐快回去帮忙!”

赶在春暖花开?沈凝眼底冰凉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怕是赶在那“金贵”的肚子完全显露之前吧?安国公府是急着找块遮羞布,盖住那见不得光的孽胎。而沈月和林氏……这娘俩儿怕是高兴昏了头,只以为撞了泼天富贵。

“是该回去。”沈凝放下毛笔,笑容温婉沉静,眉眼舒展,“妹妹大喜,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要回去道贺的。”她从容地站起身,“玉露,收拾东西,我们回去。莫要让家里的喜气,等久了。”

第四章 十里红妆,惊天孽胎

阳春三月,杨柳吐新,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慵懒的生发气息。可整个京城却被一桩突如其来的盛大婚事点燃得沸腾喧嚣!

安国公府嫡出二公子陈世安!竟然要迎娶沈家那位……庶出的二小姐!婚期定得如此之急,就在下个月初六!

消息一出,坊间哗然,权贵圈子里更是惊掉无数下巴!谁不知道半年前,安国公府与沈家敲定的亲事,对象是沈家那富可敌国的嫡长女沈凝!多少人还曾惋惜过那十里红妆的风光!怎么转眼之间,新郎官没变,新娘子却换成了那个门楣低了一截的庶女?还是在嫡姐尚未再定亲的前提下?

闲言碎语如同长了脚的风,在茶楼酒肆、深闺内院急速传播。什么“姐妹争夫”的狗血话本,什么“庶女狐媚勾引姐夫上位”的香艳段子,甚至“沈家嫡女身体有疾不能生育所以换人”的刻薄揣测……一时沸沸扬扬。安国公府和沈家对此都三缄其口,府门紧闭。

而安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却实实在在堆满了沈府半个前院!一抬抬金红漆盒敞开,里面是耀眼的赤金头面、大颗饱满的珍珠、流光溢彩的锦绣绫罗、各式珍稀古玩……虽比不得半年前沈凝那份几乎掏空半个沈府库房的陪嫁单子奢华,但也绝对称得上大手笔。阳光下,金玉的光芒晃得人眼花缭乱。

林氏这几日走路都带风,脸上的得意和扬眉吐气藏都藏不住,指挥着丫鬟婆子清点聘礼、准备嫁妆,恨不能昭告天下她那“有出息”的女儿沈月攀上了真正的金枝玉叶!连带着她母凭女贵,在沈家地位都陡然飙升,说话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婚期终于到了。

这一日,天色晴好,万里无云。

安国公府张灯结彩,红绸铺地,比之上次迎娶沈凝时似乎更加隆重了几分——至少表面如此。鞭炮震天响,喜乐喧嚣欢腾,宾客如潮,权贵云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惯常的喜庆笑容,彼此打着招呼,眼神里却难掩那汹涌的好奇和探究。

新娘沈月在丫头婆子的搀扶下,坐上了那顶同样八人抬的、覆着金红双喜龙凤呈祥图案绸缎的大红花轿。林氏跟在轿边,脸上那用浓厚胭脂都掩盖不住的喜色几乎要流淌出来。她一边走,一边还不忘隔着轿帘殷殷叮嘱,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旁边离得近的喜娘们听到。

“月儿,娘的心肝,可算熬出头了!嫁过去要小心些……那前三个月的胎最是娇贵……国公夫人是个体面人,咱们这怀着她的宝贝金孙,更要谨言慎行……”

这些话零零碎碎飘入花轿中,沈月盖着沉甸甸的大红龙凤盖头,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只能隐约看到外面晃动的光影和攒动的人头。她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得意,还带着一丝隐秘的紧张。腹中那尚未完全显怀的累赘,是她通往富贵荣华的最大依仗,此刻也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她按在小腹的手,竟不自觉有些微微发抖。听到母亲的叮嘱,她勉强稳了稳心神,在盖头下使劲点了点头。

花轿起,一路吹吹打打,风光无限地朝着安国公府的方向行去。

安国公府门前人声鼎沸,宾客盈门。

陈世安穿着一身大红喜服,面如冠玉,被簇拥在台阶之上接受众人道贺。他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足以迷倒众生的温雅笑容,应付着四方来客的恭喜。只是那双看似含笑的桃花眼底,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和深深的疲惫,以及……浓得化不开的厌恶烦躁。

没人注意到,在府门外熙攘人群边缘的一辆不起眼青呢小马车旁,站着两个人影。

沈凝并未刻意装扮,只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素面锦缎长裙,外罩月白底、绣着几丛浅淡竹纹的比甲,发髻简单挽着,斜插一支青玉簪。通身素净清雅,与这满目的喧腾大红格格不入。

她并未进府,只是平静地站在这喧闹之外。

她的目光,平静地穿透喧嚣热闹的人潮和震耳欲聋的喜乐,精准地落在那顶缓缓落地的、象征着荣耀和富贵的八抬大轿之上。

轿帘掀开。

穿着繁复沉重嫁衣、盖着龙凤盖头的新娘子,被两个穿着体面的国公府喜婆小心翼翼地搀扶出来。那嫁衣是京城最好的绣楼连夜赶制的,金丝银线,华丽耀目,阳光下刺得人眼睛发晕。

“新娘子下轿!踏红毡!过火盆!诸邪退避,福禄双全!”傧相拖着长长的腔调,声若洪钟。

新娘子在喜婆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袅袅婷婷地迈出了花轿。脚踩在松软的猩红地毯上,步步生莲。那盖头下精心描画的脸上,此刻该是怎样一副得偿所愿、傲视众人的娇羞神情?

沈凝嘴角,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如同碎冰在寒潭上撞击出涟漪的弧度。

就是现在!

她微微偏头,对着站在轿辇阴影下,那个穿着崭新靛蓝布衣、脸上努力堆着喜庆、眼睛却一直忐忑地粘在新娘子纤细腰肢之上的新郎——工部侍郎家的三公子,那个被仓促选中、门楣远不及沈家、更远不及安国公府的、在满座朱紫中显得格外局促的年轻“妹夫”轻轻开口:

“妹妹今日美艳动人,风光至此,妹夫可要好生珍惜。”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有某种穿透力,清晰地递到了那年轻新郎的耳畔,压过了周围的喧嚣贺喜声。

新郎官下意识地循声望来,看到沈凝那张清绝沉静的脸,不由得怔了怔。

沈凝看着他,唇角的弧度加深了半分,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进对方懵懂的意识里:

“只是这怀胎不足三月的小舟,终究怕那风浪颠簸。”

她顿了顿,目光幽深,落在沈月那看似纤细、实则正被嫁衣完美掩盖的小腹位置,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妹夫待她……”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几分刻意的提醒与一丝几不可察的讽意,“可千万要慎之又慎!”

年轻的新郎官脸上那点强装的喜意和茫然瞬间僵住!瞳孔骤然缩紧!

怀胎?!

不足三月?!

慎之又慎?!

几个惊天的字眼如同炸雷,轰然在他脑海爆响!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钩子牵引,死死钉在了身边刚被喜婆扶下花轿、正要踏上红毡的沈月身上!尤其是她那被层层华丽嫁衣包裹、在繁复绣纹下依旧显得比常人更细一些的腰肢!

“哎哟!”

就在这时!

原本由两个经验丰富的喜婆一左一右稳稳搀扶着的沈月,脚步刚刚落到红毡上——

变故突生!

那新郎官不知是心绪太过激荡,还是潜意识里因那惊人之语想要避开与新娘的接触,他竟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幅度极其夸张地向后撤了一步!

他这一步退得又急又快!站在他身后正欲上前的礼部唱名官被他重重一撞!下意识地用手去撑!

这一撑,混乱中刚好又撞到了左边扶着沈月胳膊的那个较年轻的喜婆后背!那喜婆“哎呀”一声向前一个趔趄!连带着右臂猛然用力去抓沈月以稳住自己!然而,这动作在瞬间却变成了极其猛烈的一推!

“啊!”

一声尖利的、充满了剧痛和无限恐慌的惊叫,骤然撕破了所有的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红光耀目之下,新娘子脚上那双缀着硕大珍珠的绣鞋,一只踩空,重重地滑落下来!紧接着,是那嫁衣裙裾覆盖下、明显有异于普通新娘的笨重身子,如同一个被抽去了所有提线的木偶,完全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猛地向前重重扑倒!

大红盖头因这迅猛的动作被掀起一角,露出沈月那张因极度恐惧而完全扭曲变形、脂粉簌簌抖落的脸!

这倒下的位置,偏偏……就在那刚刚燃尽炭火、只剩一层猩红余烬和烫人青烟的铁盆旁边!

“噗通!”一声闷响!又沉又重!夹杂着布帛撕裂的“刺啦”声!

沈月整个身体侧着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发出令人心头发毛的撞击声!紧接着,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如同被猛然打翻的朱砂桶,瞬间弥漫开来!

“啊!血!好多的血!”人群里爆发出女人惊恐的尖叫!

围观的人群轰然乱成一片!

新娘子沈月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盖头早已散落一旁,露出那张惨白如鬼、痛苦万分到极致扭曲的脸,再无半分娇羞美艳。猩红的嫁衣在腰腹处迅速洇开一大片深色、黏稠、刺目的血迹,并且还在疯狂蔓延!瞬间将周围的地面都染红了!

“月儿!”陈世安终于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双风流倜傥的桃花眼里写满了惊骇、无措和被戳穿隐秘的恐惧!他甚至忘记了维持惯常的温雅形象,嘶喊着想要冲过来。

安国公夫人原本雍容端庄、堆满了得体笑容的脸,在看到那片迅速扩大的猩红血污时,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抽了一鞭子!血色“唰”地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手指颤抖地指着地上的沈月,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破风箱似的声音,连话都说不出来,身体摇晃着就要栽倒!被身旁的仆妇们七手八脚地扶住。

场面彻底失控!惊叫、哭喊、慌乱的脚步、踢倒的椅子盘子碎裂声……刚才还祥和喜庆的场面,瞬间化作人间地狱!

那个撞到了喜婆的倒霉新郎官,此刻更是面无人色地僵在原地,看着地上的血泊和蜷缩哀嚎的新娘子,又惊恐地看了一眼台阶下那个刚刚开口的青衣素影。

沈凝站在那铺天盖地的混乱和腥臭的血气之中,周身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冰壁,隔绝了所有的哭嚎与混乱。她那双琉璃般清冷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地上那滩迅速扩大的、象征生命急速流逝的刺目猩红,清晰地倒映着沈月那张痛苦扭曲、绝望悔恨的脸,还有陈世安那撕心裂肺、扭曲恐惧的表情。

真好听啊。这惨叫声,可比那虚伪的喜乐动听百倍。

她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极深、极冷、冰封千载也化不开的笑痕。

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身侧摩挲了一下袖口冰凉的竹纹刺绣。

然后,在满场惊恐混乱的映衬下,她独自一人,在心底那盛大而无声的戏台上,清脆地拍响了手掌。

一下,又一下。

啪。

啪。

更新时间:2025-07-07 03: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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