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悬在苴咩城头,像一枚将落未落的猩红脓疮。烈焰吞噬着王宫的楠木穹顶,梁柱在火舌舔舐下发出刺耳的崩裂嘶嚎,如同白蟒王垂死的喉音。整座南诏祖城在唐军的马蹄下颤抖,焦糊的人肉气息混着松脂燃烧的恶臭,搅得人五脏六腑翻涌欲呕。
我蜷在太和门残破石柱的阴影缝隙里,像一条被丢弃在滚烫灰烬里垂死的壁虎。身上仅剩的素麻单衣早已看不出颜色,数道狰狞的伤口被粗粝的烟灰裹着,凝固成粗糙丑陋的痂。但最要命的不是皮外伤,而是肚子里那个东西。它醒了。
一股尖锐的钻凿感猛地自下腹窜起!瞬间搅动五脏!痛得我猛一缩腹,牙齿死死咬进干裂出血的下唇,尝到铁锈味。我颤抖着把手深深插进脚旁尚带余温的灰土和粘腻凝块里——那是几具焦黑尸骸堆叠的地方。指尖在令人作呕的滑腻焦炭中摸索,终于触到几枚粘连着血肉碎屑、坚硬冰冷的小颗粒。
指尖捻起一粒血肉粘连的东西,混着灰泥腥气,塞入口中。几乎是瞬间,腹中那股令人几欲发疯的翻搅与饥渴如同被冰泉浇下的炭火,滋滋作响地平复下去。这是最后的“金蝉种”了。白蟒王临死前灌入我口中的七颗毒蛊之卵。它们以血肉为巢,在我脏腑间缓缓孕育。每一粒被它们吸干的血肉凝渣,都暂时安抚住这些贪婪的幼虫,也将南诏王的最后诅咒深深扎进我的骨髓里。
远处火光照不到的幽暗里,唐军兵士踢踹尸骸、劫掠碎裂金器玉石的声音尖锐刺耳。偶尔有濒死的呻吟划破喧嚣,旋即被沉重的补刀声掐灭。马匹的喷鼻、铁甲与兵刃的碰撞,混杂成一支怪诞的送葬曲。唯有我藏身的这一角阴影,在尸堆余温的遮掩下,暂时成了被遗忘的死地。
冰冷的液体沿着大腿内侧蜿蜒滑落,粘稠滑腻。是那该死的“金蝉种”贪婪吸食的血水在渗出?还是……它要出来了?!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凉滑腻的活物蠕动感猛地蹿过小腹!像有无数细小阴寒的指爪在缓慢地、持续地抓挠!指尖深深掐进石缝,才压抑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骇呜咽。腹中的悸动愈发清晰,每一次收缩,都带来一种被内部撕裂、又鼓胀欲破的错觉。
不能再等了。它们要出世。
湿冷的夜雾渐浓。借着尚未熄灭的宫墙余火和血月惨淡的光晕,我佝偻着身子,手脚并用,爬过一具具或僵硬或尚带一丝微温的尸堆。浓得化不开的腥锈味如同无数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我的喉咙和胸口。越靠近王宫西南角那片崩塌的神庙废墟,空气中的腐坏之气便越发浓烈。倒塌的石柱、崩碎的巨大神像头颅半埋在瓦砾中,空洞的眼睛瞪视着血色苍穹。这里曾是南诏祖神“摩诃迦罗”的栖身之地,也是……祭司们埋骨的秘穴所在。每一寸土壤都饱浸着浓稠如膏的古老腐朽与未曾散尽的咒诅,刺得裸露的皮肤阵阵麻痹刺痛。
指尖终于触到一块边缘带着熟悉凹陷符文的厚重石板。就是这里了。我用肩膀死命顶住那沉重冰冷、似乎还残留着泥土腥气的断壁,身体里仅存的那点力气连同内脏被挤压搅动的剧痛一起爆发出来!断壁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向一旁挪开半尺,露出下方一个黑黢黢的地穴入口——比深夜更黑的、混着浓重泥土腥与诡异甜香的腥气瞬间喷涌而出。
我一头栽了进去,身体在湿滑陡峭的土坡上翻滚下坠,重重摔在一层粘稠厚软、散发着更浓郁腐朽甜香的软泥上。没有火折,只有头顶豁口处筛下的一缕惨淡血月光线,勉强照出眼前一方模糊轮廓。
是祭司的地宫墓冢。角落里蜷缩着不知多少年前风干的皮肉紧紧贴附着枯骨的残骸,破败的染血祭袍像蛇蜕般散落在地。就在正前方污秽泥地的中央,赫然有一洼粘稠得近乎固体的、乌黑暗沉的泥浆!那刺鼻的腐朽甜腥气正是从此散发。就在这黑腻泥泽的边缘,半陷着一块惨白之物——竟是……我猛地瞪大了眼睛!那竟是一具极其年轻的女子尸体!
她仰躺着,乌黑长发如海藻散开,浸在污浊泥里。裸露在外的苍白肢体却异常完好,如同浸泡在寒泉中的青玉,在惨淡月光下泛着死亡的光泽。她的腹部高高隆起,圆钝而诡异,皮肤被撑得薄如蝉翼,隐隐透出一种非生非死的惨青色。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在那惨青得几乎透明的肚皮深处,竟有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蠕动起伏!像被困在纱笼下的蚕!那轮廓……像极了蜷缩的虫!一条……巨大的、沉眠的蛊虫?!
我腹中的“金蝉种”在这一刻疯狂躁动起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尖啸!那股冰冷滑腻的蠕动感瞬间加剧百倍!有什么东西……顶到了我的喉管!
是那洼黑泥!
这泥泽的气息竟让体内的蛊卵产生如此剧烈的共鸣?这女子腹中沉睡的巨虫又是什么?念头电光火石间转过,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完全不受控地爬向那具诡异的女子尸身!腹中的躁动驱使着,如同濒死的旅人渴求毒酒。爬行中,指尖骤然触到一样坚硬冰冷的东西,粘在冰冷滑腻的泥里——是一截断裂的青铜管!半截管身深深没入黑泥之中。
几乎是同时!头顶的血月骤然被翻滚的浓郁乌云遮蔽!地穴陷入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死寂!
时间仿佛瞬间冻结!黑暗中只剩下我心脏擂鼓般的狂跳!
但这死寂只持续了一息。不,是一息都不够!
噗!
一声极其沉闷却又异常清晰的脆响!如同熟透的瓜果骤然爆裂!粘稠温热的液体猛地喷溅到我的脸上、胸膛!带着一股浓烈得令人昏厥的、如同千百种奇花瞬间腐烂蒸腾又混杂了极致精血的腥甜奇香!
“嗬……”一声不属于人类的、如同地底阴风吹过巨大空腔的吐息声,骤然在我身前咫尺响起!那声音带着沉沦地狱的湿冷和无法言喻的古老怨毒!
地穴在震!我脑中嗡鸣一片!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瞬间冻住!本能的恐惧让我想后退,手指却死死抠住了地上那截冰冷的青铜断管!管身粗糙的锐角在极度的惊惧下深深陷进了掌心皮肉里!温热的液体顺着小臂流淌!
“呃……”又是一声拖长的、从喉管深处挤出的、如同铁锈摩擦的诡异声响!紧接着——
呼啦——!
一股庞大、阴寒、带着恐怖压迫感的风猛地扑到我的脸上!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极其冰冷湿滑的、如同巨大肉虫体表的皮肤,带着令人作呕的吸盘触感,带着浓郁的、刚才那爆裂的腥甜腐烂香气,猛地蹭过了我的脸颊和脖颈!那东西……似乎正悬垂在我面前!
腹中的金蝉种在这突如其来的致命接触下,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濒临毁灭般的剧烈痉挛尖叫!不是对抗,更像是绝望的臣服!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在那惊悚触感掠过的瞬间,我的指尖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无数混乱得足以撕裂灵魂的、如同冰河解冻般的碎裂画面,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尖锐信息,猛地强行轰入脑海!冰冷、晦涩、恐怖如深渊!那是……
没有具体影像,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铭刻在骨头里的恐惧和指令在疯狂尖叫:铜!!只有青铜之器!天生能克制、封闭一切生息蛊物!让那蠢动的息……哑!让它……死!
青铜断管的锐角深深嵌入掌心,血的温热与金属的冰冷奇异交织。金蝉种在腹中尖啸如被烙铁烫伤,与那地底巨虫的气息形成毁灭性的共鸣!脑中那强行灌入的刺骨恐惧——青铜是蛊息的天堑!唯一的活路!
在这求生本能的驱动下,身体比思想更快!我攥紧那截青铜断管,像溺水者抓着最后一块浮木,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其狠狠刺向自己绞痛如沸的下腹!
噗呲!
利器穿透皮肉筋膜的闷响在死寂地穴中异常清晰!
预想中开膛破肚的剧痛并未传来!青铜断管冰凉粗糙的尖端,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滚烫的牛油!瞬间没入我的腹部!然而触及的并非柔软脏器!
铿!
一声极其轻微、又清晰无比的金属撞击脆鸣!
青铜断管仿佛扎透了一层薄软的纸,骤然撞在了一个坚逾精钢、冰冷滑腻的坚硬壳膜之上!那东西……就在我腹部皮下!甚至……隔着一层人皮,能清晰感到管尖与那冰冷硬壳碰触的瞬间摩擦!冰得钻心蚀骨!
同时!一股难以想象的、狂猛如海啸般的反震之力!瞬间通过青铜断管传导而来!手臂如遭雷霆重击!整个臂骨似乎要寸寸碎裂!
“啊——!”剧痛和惊骇之下,我终于失声惨叫出来!身体被那恐怖的巨力狠狠掼飞!重重砸在后方冰冷粗糙的石壁上!
黑暗的地穴中,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身体滑落在地的摩擦声。腹中被青铜刺中的地方,剧痛如同活火山在内部猛烈喷发!那种被无数冰冷细密虫牙钻凿骨髓深处的痛苦,几乎撕碎了所有神智!然而……仅仅是剧痛!那青铜管确实穿破了皮肉,但并未触及体内蛊卵的核心!那层坚硬得难以想象的冰冷壳膜,死死挡住了青铜的致命气息!
失败了!连那强行刻入骨血的古老指令……也失败了!金蝉扣……封不住!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水兜头浇下,几乎冻结了心跳。就在意识即将被痛苦彻底吞噬的边缘,砸落地面的半截青铜断管尖,不知何时蘸满了从我掌心伤口流出的、犹带余温的鲜血。那血沿着冰冷的青铜管身滑落,滴入下方污秽粘稠的黑泥之中——
嘶……嗤……
诡异的声音极其微弱地响起!像烧红的铁条投入冷油。紧接着,那洼粘稠如固体的乌黑泥浆,仿佛被这滴滚烫的人血惊扰,表层骤然……波动起来!一圈圈极其微细、却清晰无比的涟漪,如同活物般从血滴落点扩散开去!紧接着!粘稠的黑腻泥浆深处,骤然有……点点极其微弱、但绝不容错辨的暗金光芒……如同被惊扰的地底萤火虫群,纷纷亮了起来!
那光芒不是来自一个点,而是那整个泥潭!每一粒细小至微尘的泥点,似乎都在这滴人血浸染下,亮起一丝微弱的暗金!仿佛沉睡的巨物睁开了亿万颗复眼!
“摩诃……迦罗……” 一声悠远、腐朽、仿佛来自大地脏腑最深处的叹息,带着无法言喻的沉眠与复苏的混乱气息,直接在我脑海深处震响!冰冷刺骨!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如同面对万物始祖般的原始召唤!地穴内无处不在的浓重腐朽甜香,在这一刻骤然变得……鲜活!如同亿万朵同时开放又腐烂的毒花瞬间释放了所有的魂!
这气息……竟与我腹中那被青铜惊扰、变得更加狂暴的金蝉种,再次产生了猛烈撞击般的共鸣!但这一次,绝非压制!而是一种……诡异的融合与牵引!
一种极其强烈、不容抗拒的意念强行贯穿了我混沌的意识——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近乎原始的召唤!如同蚁后指引她的兵蚁!如同蛛网的中心在牵引挣扎的飞虫!
它……在命令我过去!到那泥潭中去!
是那泥沼中心!那巨大如茧的青白凸起物!正是这波动的核心!那具诡异女尸的腹部!
恐惧和剧痛如潮水般退去,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沉沦般的牵引感取代。我像一条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拖着疼痛欲裂的身体,手脚并用地爬向那片沸腾的暗金沼泽。黑腻的泥浆带着惊人的吸力,裹住了我的小腿、腰腹,冰冷刺骨又如同无数小嘴在啃噬皮肉。每向前一寸,腹中的金蝉种就悸动得更剧烈一分,仿佛欢呼雀跃,又仿佛因靠近禁忌源头而恐惧颤抖。
终于,滚烫的手掌颤抖着,按在了那女子尸身高高隆起的惨青肚皮上。冰凉彻骨!薄得惊人!皮肤之下,那巨大的异物蠕动得更加清晰剧烈!如同即将破茧的怪物!但一种更强烈的呼唤自掌心传来——刺破它!进去!
我喉咙里发出连自己都无法辨识的呜咽。被青铜划伤的手指,因过度用力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手指凝聚最后一点意志,狠狠朝着那薄如蛋壳般的惨青肚皮抓下!
噗嚓!
一种极其怪异的、如同撕开坚韧丝膜般的破帛声骤然响起!预想中的污物迸溅并未发生!
就在指尖撕裂那肚皮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浓郁如血髓般的金光!如同地底沉睡千年的烈日,带着无法想象的粘稠灼热!猛地从裂缝中汹涌喷薄而出!瞬间淹没了我的手臂!直冲整个地穴!那光刺得人根本无法逼视!更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古老浩瀚的生命气息,霸道地强行灌入我的每寸血肉骨骼!
伴随着光芒的冲击!无数碎裂的、如同沙尘风暴般的古老记忆碎片,裹挟着最深沉恐惧、最绝望的爱恋、最怨毒的诅咒,如同亿万根烧红的细针,猛地扎进了我的头脑!
我看到了!看到那青白巨茧的真相!
不是巨大蛊虫!那薄薄肚皮之下包裹的,是一个……蜷缩成怪异母体姿态的人形!骨骼纤细,肌肤同样带着死亡惨青,但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后背脊椎正中,赫然深深嵌合着一枚巨大、暗沉如污血凝固的、布满诡异天然纹路的……金色琥珀!那庞大的金光与潮水般的信息洪流,正是从那枚金色琥珀的核心中释放!
就在金光彻底吞噬我意识的最后一瞬,那被强行植入脑海的信息风暴核心,终于挤出一段我能理解的、断续支离、如同泣血的嘶鸣!是祭司用生命和全部精血诅咒凝结的信息!
“……金蝉扣……王系同命之咒……腹中……蝉蛊之卵……以母身血肉温养……以父系血脉点燃……成蛊……则血脉相连者……死绝……吾王……伏虎血脉……当……燃尽唐皇之血……!”
不待我咀嚼这惊天诅咒的含义——
轰隆!!
头顶地穴豁口处猛地传来一声开山裂石般的巨响!泥土碎石瀑布般倾泻而下!浓烟滚滚!惨淡的血色月光被彻底隔绝!无数道明晃晃的、带着冰冷杀气的火光瞬间从豁口上方刺入黑暗地穴!
“巫女!定在下面!”
“放箭!”
一个冰冷如同铁锤砸地、充满厌弃与居高临下意味的男人喝令声响起。
“唐皇麾下,平南将军李宓在此!奉旨诛绝南诏余孽!妖人,出来受死!”声音穿透烟尘,砸在地穴里每一个角落。
无数道灼热的火箭刺破黑暗!
然而箭矢落下之处,那喷薄的暗金光流如同粘稠实质的屏障!箭簇射入光晕,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就在我因那庞大的金光信息冲击而魂识震动的瞬间!腹中那七颗躁动欲裂的“金蝉扣”蛊卵,竟如同被那巨茧中的金色琥珀用无形细线牵引!猛地做出了反应!七道细如发丝、却冰凉刺骨、如同有自身生命的诡异气息,从我腹部的创口(那青铜管留下的孔洞)处猛地钻出!如同有生命的根须!
它们无视了所有血肉的阻隔!瞬间穿透!死死刺入我按在那女子腹部撕裂伤口上的那只……尚在淌血的手掌皮肉之中!不!不止是穿透!它们疯狂地……开始汲取!
一股从未有过的、庞大、粘稠、带着大地厚重与无尽怨毒的精纯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流,通过那只被钉住的手掌,疯狂倒灌进我的身体!直冲腹部那七枚蛊卵!
“嗬啊啊——!”
无法形容的痛苦与冰寒瞬间冲垮了我最后一丝意识!身体在金光怒海中剧烈抽搐!皮肤下肉眼可见地鼓起、流动,仿佛有无数冰凉的活物在经脉中疯狂奔涌、汇聚!全部涌向下腹!
撕心裂肺的痛苦骤然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沉没感!仿佛坠入一个由亿万生灵痛苦哀嚎与极寒冰霜凝结的无边之海!
金光渐渐黯淡。我能“看”见。视野只剩下一种奇异的、仿佛灵魂脱离肉体后的通明。冰冷的泪在眼眶里凝固成霜。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正强行突破!不是自腹中,而是……自四肢百骸深处!它们……要出来了!
我的视野缓缓抬起。穿过尚未散尽的金色光雾。豁口上方,火光摇曳间,一个全身披挂重甲、如同钢铁山峦的巨汉身影巍然而立。冰冷的盔甲缝隙间射出两道如同实质、裹挟着唐军如山铁蹄踏碎山河之威的无情目光,正狠狠刺穿下方金光,钉在那残破女子尸身和……我身上。那是李宓。他身上……有浓重得如同实质的兵戈血煞之气!更有一种……若隐若现……引动我腹内蛊卵躁动尖啸的气息!伏虎白家的血脉气息?不……是更浓烈的……同源于那女子尸身(亦是李宓?)气息!是诅咒中所谓的……父系血脉之引?!
冰冷的明悟像蛇毒般瞬间麻痹了我最后一点思维。诅咒……需要引子……
就在李宓那裹挟血煞与同源气息的目光穿透金光、死死锁定我(或者说我腹中之物)的瞬间!
如同燎原之火落入硫磺硝石!
我体内原本正疯狂吞噬祭司琥珀能量的七股冰冷气息,如同七条沉睡的九幽冥龙被这同源的气息彻底点燃!发出无声的、席卷整个地穴的尖啸!不再是吞噬吸收!而是——疯狂喷发!如同积压万载的火山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宣泄口!它们裹挟着刚刚强行注入我体内的、所有源自祭司和尸骸的冰冷怨毒能量,通过那只仍深按在女子尸腹伤口上的手掌——反向!轰然!灌入那巨大青尸腹中残破的核心——涌向那枚暗沉如血凝、布满裂纹的金色琥珀!
嗡——
那枚被金光包裹、悬浮于青尸腹腔深处已不知多少年的巨型暗沉琥珀,骤然发出沉闷如万千铜钟齐鸣的震荡!其上蛛网般的天然裂缝深处,爆发出刺目的血色光芒!不再温和!而是充满了毁灭性的、如同无数虫蚁尖啸的杀机!
轰隆!!!
不是闷响!是惊雷!一声远比刚才地穴被砸开时猛烈百倍的爆炸声在地穴最深处猛然炸响!伴随着恐怖的撕裂声!那具作为能量中转的诡异女尸连带着嵌于其腹的金色琥珀,如同最脆弱的琉璃制品,被内里瞬间膨胀到极致、又疯狂炸裂的能量洪流瞬间撕扯成漫天飞溅的腥腻血肉碎块和暗金色的晶粉!
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以那一点为中心,横扫整个地穴!石壁崩塌!泥土翻卷!我被这股恐怖的力量狠狠掀飞!如同狂风中的败叶!身体撞在后方石壁之上又滚落!
而几乎就在爆炸冲击波席卷而出、碎石泥土将豁口再次半掩的同时!
咻!咻咻咻!
数点带着粘稠血污、细若米粒、却散发着刺骨冰寒气息的暗金色小点——正是那炸裂琥珀的核心碎片!如同最精妙的冷箭,在弥漫烟尘的掩护下!无声无息!快逾流光!精准无比地逆着冲击波的狂潮!自地穴唯一的小豁口处激射而出!
它们的目标!正是豁口上方!那杀气蒸腾、重甲如山的身影——平南将军李宓!
噗!噗!噗!噗!……
细微如蚊虫叮咬的闷响,混杂在惊天动地的崩塌声中几不可闻!
李宓雄壮如山的身躯猛地剧烈一震!如同被数柄无形的巨锤同时轰击!那身厚重坚固、足以抵挡寻常箭矢的重铠竟如同薄纸一般!数个针尖大的小孔瞬间出现在他胸腹要害的甲叶之上!
“呃……”一声极其低沉、仿佛痛楚被强行堵在喉咙深处的闷哼响起!他高大的身形第一次出现了不受控制的摇晃!
就在李宓身体剧震、低头查看胸前伤口的瞬间!一个诡异得超出所有人认知的场景,在他重甲如山的身躯投下的阴影里,悄然上演!
我的身体静静蜷伏在塌方巨石下的污浊泥浆里,一动不动。粘稠的黑泥裹住了半个身子,像一层肮脏的裹尸布。只有口鼻处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证明着那点可怜的余烬尚未熄灭。头顶的血月被烟尘和塌落的土石彻底掩埋,地下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腹中深处,那七个贪婪的“金蝉扣”,在耗尽了地宫最后一点精血祭品后,陷入了奇异的沉寂。然而下一秒!
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响,从我的腹部深处传来!咔……嚓……脆如冰晶破壳!
皮肤表面肉眼可见地……骤然鼓凸起七个细小的、如同花苞初绽般的尖锥!每一处的皮肉都变得近乎透明!隐隐透出内里冰寒刺骨的……暗金色锋芒!它们在蠕动!在顶撞!仿佛下一瞬就要撕裂这层污浊的皮囊,将冰冷的爪牙探向这死亡之境!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又让所有感官瞬间捕捉到的……熟悉气息!浓烈的、带着血腥与钢铁征伐气味的独特血脉之气!如同黑暗中骤然点起的一点引魂香!无比清晰地……自上方塌方土石的缝隙间渗了下来!
李宓的气息!
他被琥珀碎片击伤了!同源的血脉在流失!致命的引子!
几乎就在这气息触碰到我皮肤的刹那!
我腹部那七个蠕动的金色尖锥瞬间暴起!不再是顶撞,而是恐怖的爆发!
噗!噗噗噗噗——!
七团极其黏稠浓艳、如同融金淬血般的暗沉物质,从腹部七个骤然撕裂的伤口中猛烈地、近乎喷射状地汹涌溢出!它们如同拥有生命!无视物理的阻碍!如同融化的金子渗透砂石,瞬间消失在裹着我的湿冷泥浆之中!那粘稠的金色物质散发着极寒的、如同亿万只细密虫蚁啃噬般的恐怖气息!
地穴死寂。唯独那泥下传来极其细微、令人头皮炸裂的簌簌声——像是无数饥饿至极的口器正在贪婪吞咽泥土。包裹着我的泥浆在轻轻下沉、收缩。
时间被压缩成窒息的一线。头顶厚重塌方土石的另一侧,烟尘缭绕尚未落定。唐军将官士卒们惊恐未定的喧哗和沉重脚步凌乱地踩在破碎宫砖上,围绕着中央那个如铁塔般矗立的人影。
李宓将军如山的身影确实摇晃了一下,但随即重新稳如磐石。他那张被战火熏燎过的刚硬面孔上,只有浓眉紧拧的不耐和残留的暴戾杀机。一名医官模样的人正惶恐地单膝跪倒在他脚旁,用沾血的绷带死死按在他重甲上那片已被鲜血染深、却不过是针眼般细小伤口的胸甲位置。
“将军!伤处…邪异得很!”医官声音颤抖,捧着绷带的手指被渗出的、带着一丝极其稀薄暗金色的粘稠血液浸染,“寒入骨髓!针扎般的痛!”
李宓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声音低沉如同闷雷在铁甲中滚动:“针眼大的口子!慌什么!”他不耐地挥开那捧着染金血绷带的医官,“收拾干净!把这巢穴彻底填埋!一只虫子都不许爬出来!”
他强健的左臂猛地抬起,那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握杀了不知多少南诏武士的大手,带着无可违抗的统帅威压,重重挥下!
然而,就在他振臂挥出的瞬间——
噗!
一声极微弱的、如同丝帛被指尖捅破般的轻响,从他臂甲与腋下肋间最柔软坚韧缝隙处传出。一块细微、粘稠、散发着暗沉金光的……“浆泡”……如同熟透的果子迸裂,毫无预兆地……撑开了他的皮肉……探出!
那浆泡只有拇指甲盖大小,但颜色粘腻浓暗,如同凝固的血块中熔了一勺金粉!它软软地挂在他冰冷的甲叶旁,暴露在浑浊的月光下,像一滴不属于人类躯体的汗珠。极其微弱、却带着冰封九幽般恐怖的寒气,骤然从那块皮肉的缝隙里弥漫开来。
李宓那如钢铁般稳固的身躯猛地第二次剧震!远比中“冷箭”时更加猛烈!如同被无形的巨拳当胸击中!刚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纯粹的惊骇与剧痛!他闷哼一声,雄壮的身躯第一次剧烈地打了个趔趄!
呼——!
一股更加浓郁的极寒之气随着那浆泡的破裂猛烈四散!围在最近的几个兵士猛地捂住口鼻,像是被无形的寒气呛入肺腑!那跪地的医官更是双眼圆瞪,死死盯着李宓腋下那点微小的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怖的景象!
“将……将军!”医官指着那浆泡破裂处旁边半寸的另一片完好皮肉,声音如同被冰锥刺破的破锣,“又……又一个!鼓起来了!”
所有视线惊恐地聚焦!李宓腋下那如同浆泡破裂的地方,旁侧的完好皮肉下面……果然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却又无可阻挡地……拱动着!鼓胀着!顶起一个同样指甲大小、散发着同样暗金微光和致命寒气的……恐怖小包!
如同种子吸吮着土地中的血脉精华,终于挣破束缚!
更新时间:2025-07-07 02:5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