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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电钻诅咒

凌晨四点,楼上电钻声准时响起。

我戴上顶级隔音耳塞,声音依旧穿透颅骨。

电话投诉,对方扬言让我睡不好觉就永远别想睡。

次日,我将包裹放上楼。

三天后,他家地板开始莫名其妙震动。

半个月后,他做微商的妻子突然被永久封号,账户清零。

一个月后,全栋楼邻居突然集体起诉他扰民。

当他拿菜刀砍在我家防盗门被卡住时,警察拍着他肩膀:“放心,判不了死刑。”

你听过凌晨四点的电钻声吗?不是鸟鸣,是钻头带着高速旋转的暴躁嗡鸣,蛮横凿进你脑髓里的那种。

嗡——嗡——嗡——

4点03分。

像一个冷酷的诅咒,在我那不足四十平米、天花板薄得像层窗户纸的出租屋上方,准时炸响。每一震,都像有把生锈的锯齿在我神经上来回拉扯。困倦如同粘稠的沥青,死死包裹住我的身体和意识,大脑却清醒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被这声音反复淬火。

妈的。又来了。

前天是重物砸地,昨天是鬼哭狼嚎的家庭肥皂剧,今晚,终于轮到这直接作用于脑神经的终极武器——冲击钻。

我从床上弹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一具被强行扯动的傀儡。身体渴望拥抱睡眠,每一寸肌肉都在呻吟,太阳穴突突地狂跳。摸索着打开灯,那刺眼的光线几乎让我呕吐出来。从床底下拖出那个磨破了边角的工具箱,里面躺着我最后的防御工事——一对小指头那么高、顶级工业降噪级别、花掉我半个月伙食费的隔音耳塞。

指尖冰冷颤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把那两小块灰色的、富有弹性的泡沫捏成细条,塞进耳朵深处。世界瞬间被一层厚重的隔膜阻隔,心跳声、呼吸声被放大,沉得像在敲一面破鼓。然而,那钻机的嗡鸣,那该死、该下地狱的嗡鸣,依旧顽固地穿透进来。

不是减弱了。

是变了。它不再是清晰可辨的噪音攻击,而是一种更恶心、更阴险的渗透。一种频率极低的、带着强烈穿透力的震动波,直接从床板传导上来,撞击着我的骨腔,然后蛮横地钻进颅骨内部,在坚硬的头盖骨里面搅拌、发酵,膨胀成一种让人窒息的胀痛。

像有什么东西在颅骨内壁缓缓刮擦。

我猛地摘下耳塞,砸在地上。没用,完全没用。那声音不是进入耳朵的,它是从骨头里、从血液里钻出来的!

黑暗如同巨大的海绵吸走了屋内的空气,天花板上的钻声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狠狠凿穿了我的理智壁垒,每一秒都是一种酷刑。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被震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从胃里翻涌上来的、带着铁锈味的怒火。

我抓起床头那部屏幕边缘已经碎裂的老手机,凭着记忆,狠狠按下了那串被我删掉又数次存回的号码。这间楼的隔音像个笑话,楼上两口子的嗓门在寂静的夜晚就是天然的扩音器。有一次在楼道,那个女人歇斯底里地打着电话催债:“……不还钱?行啊!老娘明天就把你家那个破车砸成废铁!……”当时我离她至少还有七八级台阶,那声音直接像锥子扎进我鼓膜。那凶狠的腔调,我现在一个字、一个尾音都记得清清楚楚。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光映着我扭曲的脸。嘟…嘟…嘟…每一声等待音都像在火上浇油,攥着手机的手心全是粘腻的冷汗。

2 怒火焚心

“喂?谁他妈半夜打电话?找抽呢?!” 电话接通,一个粗粝、暴躁、带着浓重口音的男声炸开,背景里那可恶的钻机声清晰可闻,甚至比我这头还响。这简直是对我忍耐力的公开处刑。

嗓子因为干涩和愤怒而嘶哑:“楼上!楼下!你他妈的大半夜四点钟钻什么?!让不让人活了?!”

短暂的空白。只有钻头继续啃噬水泥的哀鸣。

随即,“哈!”

一声短促的怪笑,不是开心,是刻毒得能刮下皮肉的那种。

“楼下那个小瘪三儿啊?”他恍然大悟般的语气,充满了浓浓的鄙夷,“嫌吵?嫌吵搬去住坟场啊!那安静!再敢打电话骚扰老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淬了冰,带着钢针一样的恶意钉过来,“老子让你这辈子,都睡不成安稳觉!信不信?!”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忙音急促地尖叫着。

我握着手机,像是握着一块被烧红的烙铁。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薄睡衣。耳边回荡着他那句毒蛇吐信般的诅咒“让你这辈子都睡不成安稳觉”,和那永无止境的嗡鸣交织在一起,拧成一根绞索,勒紧了我的喉咙。

整个世界变成一片猩红粘稠的血海。天花板的每一次震动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脏上跳舞。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那股冰冷的、带着腥气的怒火在胸腔里翻腾、炸开,冲得我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忍?!去他妈个屁的忍!

这世界哪有那么多公道天理?等着人渣自己遭报应?等老天开眼把他收了?还不如等黄河自己清了底泥来得快!善良和忍耐,对着讲理的人才算美德,对着这种拿你痛苦当乐子的渣滓,只能叫窝囊废!是我前二十多年窝窝囊囊、畏畏缩缩的人生里,刻在骨头里的懦弱惯性罢了。只想着别惹事,安安稳稳地过,结果呢?安稳就是被人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安稳就是用自己缩在壳里的脑袋,去给别人的烂脚擦鞋?

我不是佛!我他妈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被逼到墙角、骨头缝里都塞满了愤怒和绝望的人!等下去只会疯,等下去只会被他砸断脊梁,踩进泥里变成下一个麻木的帮凶!我要爬起来,哪怕爬起来的代价是摔得更重,哪怕爬起来的姿势狼狈不堪,我也要朝着那个震响的来源,狠狠地——

来而不往,非礼也。不是么?

3 冷血反击

手机屏幕还亮着,惨白的光映着我的脸,像一个幽灵。指尖划开屏幕,那刺眼的光线灼得眼睛发痛。我点开浏览器历史。那里躺着一长串被我反复搜索过的痕迹:“低频共振原理”、“隔声结构中声桥传递路径”、“高功率低频定向发射设备民用法规”、“公寓楼板固有频率测试方法”、“自制抗干扰共振模块可行性”……这些冰冷拗口的字符,以前只是绝望中抓取的渺茫幻想,现在却像黑夜大海中的灯塔,瞬间穿透了猩红色的浓雾。

一种奇异的冷静沉淀下来。愤怒像从沸腾的海面沉入了深寒的海沟,凝冻成坚硬、锋利、没有温度的冰岩。

计划并不复杂,成本也压榨到了极致。核心是网上能找到的最便宜的一款工地上用的高功率、超重低音喇叭单元,型号老得像古董,唯一的优点就是能发出纯粹、野蛮、几乎能震碎内脏的“咚咚”声。然后是几片压电陶瓷振片——这东西的触发频率需要极其精准的计算和实验,反复调整匹配楼上客厅地面的固有频率。最后是关键——一个二手淘来的、能编程设定触发时长的简易定时控制器板。

组装的过程更像一种仪式,指尖带着一种冰冷的精准。剥开电线外皮,焊接微小的电阻,用热熔胶小心翼翼地固定那些脆弱的陶瓷片。没有实验室的精密设备,我只能在一次次的调试和失败中摸索,耳朵里塞着棉球,电脑上滚动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波分析软件曲线图。失败了,再来。参数不对,继续微调。直到某个深夜,当我把组装好的丑陋装置贴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墙壁上,按下测试键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诡异穿透力的震动感,顺着贴墙的指尖麻了上来,直达骨髓。

成了。

就是现在。

第三天凌晨。依旧是那个该死的时间,四点零三分。楼上那熟悉的、如同地狱号角般的钻机声准时响起。它撕开沉寂的夜空,带着一种主宰者的傲慢和恶意,宣告着它对我睡眠、尊严、乃至整个生存意志的无情践踏。

嗡——嗡——嗡——

那声音一如既往地钻进我的骨头,却再也掀不起半分波澜。我静静地坐在黑暗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仿佛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眼神空洞地落在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光点上,像在凝视一片虚无的深渊。

心跳变得异常缓慢而沉重,一下,一下,带着某种倒计时般的规律。血液在血管里冰冷地流淌,身体因为极度的安静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怒火、屈辱、怨恨都沉凝下来,压缩成一种纯粹的能量,沿着指尖流入手心里握着的那只小小的遥控器。那小小的塑料壳此刻像烧红的铁,灼着我的掌纹。

窗外的城市如同陷入巨大的墨汁池,漆黑粘稠,死寂得令人窒息。遥远的城市背景音沉落到几不可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头顶那单调、重复、却充满了恶毒力量的嗡鸣,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暴君在发出持续的嘲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终于。

分针指向了“9”。

就是现在!

4 震楼惊魂

我的拇指没有一丝犹豫,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冷漠,重重按下了那个按钮。指尖精准地陷进遥控器那个小小的凹槽里,冰冷的触感渗进皮肤。

墙壁里,或者说,那紧贴着我租屋上方楼板下方空间的装置,极其轻微地“嗒”响了一声。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后。

天花板之上,陡然传来一声沉闷到极点的、仿佛大地深处发出的呻吟。

轰隆……

紧接着,那感觉变得清晰无比——楼板在震动!

不是电钻那种高频、锐利的震动,而是沉重、粘滞、带着巨大惯性的晃动,如同一个庞大而又疲惫的金属巨人在原地拼命挣扎,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这栋老楼的脆弱骨架。仿佛有一面巨大而无形的大鼓,在我头顶不到半米的地方,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疯狂擂响!

咚!咚!咚!咚!

节奏缓慢却沉重得令人心脏抽搐。桌面上残留的半杯水开始激烈地跳舞,杯壁撞击桌面,发出细小密集的噼啪声。墙壁角落,一片陈年的、边缘已经卷起的墙皮,在连续的震动中簌簌地剥落,飘下一阵细小的粉尘雨。

我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身体纹丝不动,几乎融入了靠着的冰冷墙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贴墙壁的耳朵在轻微地抽动着,捕捉着上方传来的每一个混乱的、破碎的音符。

钻机那令人发疯的嗡鸣声,硬生生被掐断了!

楼上,先是死一般的静寂。

这种静寂比之前的噪音更令人毛骨悚然,仿佛一个引信正在嗤嗤燃烧的炸药桶。

然后——

“操!!!”

一声非人的狂吼穿透楼板砸了下来,裹挟着暴怒到极致的歇斯底里,震得我耳膜都在回响。紧接着是沉重、混乱、像坦克碾压般的脚步声疯狂地冲过天花板,直奔客厅某个位置。随即是椅子翻倒、玻璃器皿砸落在地板上碎裂的刺耳声响,中间夹杂着几声尖锐的女人惊叫和男人无法控制的、野兽般的狂骂:

“什么鬼东西!草泥马!哪个短命的搞我——?”

“什么毛病啊!!!停!停下啊!我的脚——!!”

“老子的骨头要震散了!是地震?!”

“地震你妈的头!楼下!肯定是楼下那个杂种!……”

咚!咚!咚!轰——!

那沉重、碾压性的震击还在继续,如同远古巨人的脚步声,一声声夯实着楼板。每一次闷响都伴随着楼上新的碰撞声和女人持续不断、带着哭腔的尖叫。一个花瓶之类的东西哗啦一声粉碎了,声音格外清晰。混乱持续着,脚步声在震动中凌乱地拖行、跌倒。男人的怒吼逐渐变得痛苦嘶哑,甚至带上了一丝无法控制的恐惧,因为那震动仿佛直接作用在他身体的内脏上,根本无法躲避。

“……停啊……快停……我……我喘不过气……”男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救命!……什么东西在扎我……”女人的哭喊也变了调,充满尖锐的痛苦。

我依旧坐在那片不断剥落的墙灰和摇晃的光影里,后背紧紧贴着冰冷震颤的墙。黑暗中,我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那弧度冰冷而锋利,没有任何温度。

5 封号风暴

那夜之后,我顶着一个仿佛被卡车碾过的脑袋,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准时出现在了公司。办公室敞亮冰冷,像巨大的金属盒子,嗡嗡的空调风声成了催眠的白噪音。手边的廉价速溶咖啡冒着垂死挣扎的热气。

对面的格子间,工位主人大概刚完成夜生活壮举,脸上还残留着油光。他正眉飞色舞地对旁边的瘦小实习生口沫横飞:

“……懂行伐?微商?那都是信息差!新平台规则空子大得像太平洋!引流?跟帖?那都是上个世纪的招式!你要会嗅!懂不懂?哪个平台的风口刚起,还没捂热乎,规则没钉死,就一头扎进去!像楼下那个傻叉娘们,还在死磕老掉牙的刷单引流,活该她……”

楼下?楼上那个女人,似乎真在做什么微商。脑子里模糊的印象和男人嚣张的口吻重叠了一下。我握着滚烫的一次性咖啡杯,垂下眼皮,目光落在深褐色的液体表面浮着的一层黯淡油光上。杯口溢出的廉价苦涩气味钻入鼻孔。

信息差。空子。风口。规则。

这几个词像子弹,撞进了混乱一夜后的神经丛里。我端起咖啡杯,灼人的热气喷在脸上。隔壁桌油腻大哥高谈阔论的尾音钻入耳朵:

“……你搞个小号去加她好友,就说被她的货坑了,然后截图找平台举报,懂伐?搞死她!同行都是仇人,能搞死一个是一个,这才是蓝海!……”

塑料杯壁被我捏得发出危险的咯吱声。

举报?同行?不。方向错了。这不是我要的切入点。

那个女人,据我仅有的几次被迫倾听的经历,她的微商事业就是一场永无止境、声嘶力竭的手机狂轰滥炸,内容高度重合:什么“全球顶级玻尿酸,闺蜜实测逆龄十岁”、今天“内部特供价最后一天”、明天“再不买就后悔一辈子”——全是那种能让人在公车上尴尬得脚趾扣地的浮夸话术。她甚至敢在各种奇葩的留言区强行跟帖,有一次我刷本地论坛一个跳蚤市场转让二手自行车的老帖,下面竟然能看见她刷了五条一模一样的“原装进口水光针,限时大促!!”

这种铺天盖地毫无掩饰的牛皮癣式营销,本身就是行走的举报按钮。根本不需要所谓的“信息差”或“同行刺探”。她就是把违规的刀柄,硬生生塞进了别人手里。

我所需要的,不过是让这把刀插得更深、更准、更致命。

连续几天在非人的噪音折磨中辗转反侧,神经像拉紧的弦濒临断裂。深夜,震楼炮带来的短暂平息时刻弥足珍贵。身体疲惫到了极限,意识却亢奋而无比清晰。屏幕幽蓝的光刺得眼睛生疼,屏幕上密密麻麻列着七八个主流电商平台和社交平台的用户协议条款,那些冰冷拗口的法律条文此刻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一个比一个严厉地写着:禁止重复发布垃圾信息、禁止夸大产品功效误导消费者、禁止骚扰用户、禁止虚假引流……

她的账号名,如同烙印在噪音记忆里的诅咒——“逆龄女王琳琳”(一串火星文符号)。

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许久。屏幕的微光在墙上投下我弯曲佝偻的影子,像一个正在敲打棺材的守墓人。一个全新的匿名电子邮箱账户被飞快注册完毕。我如同拆解精密仪器般,从过去那些被迫接收的噪音碎片里,冷静地回忆她的发言。

那些凌晨三点还在高亢播放的广告词浮现在脑海:

“……亲亲们!全球顶级顶级顶级!瑞士原装进口的黄金玻尿酸!打入即刻见效!闺蜜用了三天直接回到十八岁!法令纹木偶纹眼纹统统消失不见!……”

“……全网最低!内部专供价!今天仅此一次活动!错过后悔一辈子!!……”

手指在键盘上跃动,带着一种精准的疯狂。我将一条条夸张到离谱的自吹自擂、一次次的重复刷屏、那些声称的所谓“瑞士原装进口”却从不提供任何报关单或产品原图的证据空白……一一摘录,配上清晰的截图(来源是我随手存下准备留证的噪音录音录像备份文件,其中恰巧捕捉到了她公放的手机广告),按平台分类打包。

邮件主题冷硬如钢:“关于用户“逆龄女王琳琳”(UID: XXXXXX)存在严重违规欺骗营销行为的投诉详述”。附件列表像一条冰冷的锁链。

光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落下。

接下来是等待的日子。

等待从来都比行动更煎熬。楼上意外的消停了几天。或许是上次的共振炮让那对恶邻受了内伤,或许是他们终于意识到踢到了铁板。夜晚久违地回归了死寂,窗外的路灯灯光像温水一样漫进来,墙壁显出疲惫的惨白。我坐在那片被灯光洗过却依然冰冷的空旷里,身体像个沙袋一样松懈下来,堆积如山的疲惫轰然倒下。在连续几天缺觉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意识像一艘漏水的小船滑向无边的黑暗时——

手机在寂静中猝然炸响!

不是闹铃,是尖锐、高亢、自带灾难属性的微信连续信息提示音,一连响了几十声!

我的身体像是被弹簧从床上弹了起来,心脏在胸膛里失重般地疯狂跳动,血液瞬间涌上头顶。抓起手机时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用户头像——一个扎着马尾的女人,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后来在楼道照面才认出来是住我对门的那个年轻女租客)。但此刻,头像旁边是一串串猩红的、带着强烈情绪的语音条标识和文字,密密麻麻地涌出来。

“我的天!!楼下!楼下!你听见没?!听见没?!”

“四楼那男人疯了!刚刚!就刚刚!跟楼上那疯子干起来了!把警察都招来了我的天!!”

“摔东西的声音!!玻璃碎一地啊!!好像说什么钱没了!血本无归!!那女的哭天抢地的!!”

“警察就在楼道里调解呢!估计又是赔钱调解就完了!真他妈的!这楼还怎么住人啊!我要疯了!!”

我的目光钉死在最后几条信息上:

“【转发消息】”

“靠!你们看到没?刚刚群里有人转发!那个恶邻琳琳那个微商号!她那个天天刷屏卖假玻尿酸的号!被平台给彻底封禁了!所有记录清零!!永久封号公告!!”

“哈哈哈哈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截图-某平台封号公告页面】”

“卧槽!!真的封了!!永久!!一分钱提不出来了!!干得漂亮!!”

“太!大!快!人!心!了!”

我的呼吸停了一瞬。楼道里隐约传来女人失控的尖哭和男人压抑不住的雷霆咆哮,从楼梯缝隙摔打下来,撞击着每一层的墙壁。那种失去一切的绝望吼叫,我太熟悉了。

6 联名控诉

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屏幕保护程序切换着抽象的星空图像。它安静地运转着,刚才还播放着一段舒缓的白噪音,用来压制那些被唤醒的、关于电钻的记忆。我像石化了一样僵立在冰凉的原木纹瓷砖地上,指尖残留着手机硬塑料壳微凉的触感。

封了?清零了?真的成功了?

一股冰凉而强大的气流从脚底板瞬间涌窜上脊椎骨顶,直冲天灵盖。像在冰水里浸透又骤然被高温烘烤,全身汗毛炸立!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战栗电流般传遍四肢百骸。那是复仇的颤栗!

不是畅快,不是喜悦。它来得太冰冷,太迅速,太剧烈,撞碎了之前所有沉重的黑暗,只留下身体里一阵空荡荡的、仿佛失重的眩晕。喉咙发干,嘴唇下意识地微张着,想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来填充胸腹间的巨大空洞,却只吸进一片茫然。

那晚女人失控的哀哭和高亢尖锐的争吵,透过并不厚实的地板一层层渗透下来,在死寂的凌晨显得格外凄厉刺耳。隐约捕捉到“骗子平台”、“黑心钱”、“棺材本”……这些破碎的词句。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后背的寒意也无法驱散胸腹间那股奇异的灼热。那不再是单纯复仇的冰冷快意,那是一种混合着沉重代价、几乎要撕裂什么的疯狂所激发的亢奋。

一切刚刚开始。

短暂的沉寂酝酿着更猛烈的风暴。

对门那个扎马尾的女孩又一次成为信息风暴的先锋。这次不是微信私聊轰炸,而是一个新建的、名称为“3号楼不拆楼抗争联盟!”的群聊邀请,猛地弹在我的手机屏幕上。头像在跳动,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

群里已经炸了锅。消息瀑布般刷屏。

[201 林阿姨]:忍了不是一两天了!自从楼上搬来,我孙子的数学题根本没法做!昨天又被他们吵醒,心脏病差点犯了!

[301 外卖小王]:@所有人。他家晚上那动静,简直了!摔摔打打,嚎来嚎去,老子接单耳机都挡不住,这个月好评率掉成渣了!平台都警告了!

[601 丁叔]:他家半夜里闹得凶!我们老两口睡眠浅,几次吓得差点打120!还有那女人天天刷群卖假货,烦死了!能不能一次搞掉?

[302 陈护士]:上次警察来,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男的根本不怕!就罚点钱!调解书他看都没看就撕了!眼神凶得像要吃人!各位,单打独斗没用的!必须一起来!真出事,大家互相作证!

[101 大爷语音]:咳咳…咳咳…说得对…联名…算我一个…老头子也要签…实在受够了…

[对门小玉]:【文件:致XXXX物业及辖区派出所请愿联名信(草稿)】各位邻居!稿子初稿我写好了!大家看看!主要写了噪音侵害事实,要求严肃处理!我们联名签字后,我交到物业和派出所去!让他们看看,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群里瞬间群情激愤。一排排“同意!”“支持!”“签字!”“+身份证号!”疯狂刷屏。一条条积压的控诉如同决堤洪水般倾泻出来,几乎每一层、每一户都成了噪音受害者的生动注脚。

沉默良久的503租户发言:【录音文件.m4a】

群里安静了几秒。点开。里面先是一段刺耳的电钻噪鸣,然后是楼上男人极其恶毒的谩骂:“都去死!一群贱骨头!” 那声音隔着录音都能感到戾气扑面。

最后是男人一句清晰无比的狠话:“谁再他妈敢去举报老子?老子就让这破楼地基松一松!”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类似重物砸地的巨响。

群里瞬间死寂。随后引爆了更大的愤怒与恐慌:

“他想拆楼?!”

“这人疯了?!房子都敢毁?”

“报警!这必须报警!刑事犯罪了!”

“别说了!赶紧把联名信签好递上去!这疯子不能留!”

“@所有人 大家明天能集合签字的,晚上八点,一楼大厅集合!当场签!当场面送物业和派出所!”

心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紧,又被狠狠推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头顶,又在瞬间冻僵!

拆楼?他敢?!

这个念头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过脑海,瞬间将过去那些隐忍的痛苦、压抑的愤怒、孤注一掷的反击全都镀上了一层更冰冷、也更危险的光芒。

指尖在发抖。寒意顺着尾椎骨疯狂向上爬升,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惊恐和更狂暴决断力的东西,在我胸膛里疯狂地搅动、翻腾,几乎要冲破肋骨炸裂开来。

必须留下铁证!

当夜。白天被刻意清理过的墙角垃圾袋里,那个老旧的、被无数人踩踏过的快递盒子被我小心翼翼翻找出来。擦去灰尘,撕开快递袋一个不起眼的内衬夹层——一张折得方方正正、带着淡淡机器油墨味的纸张赫然躺在里面。

《XX公寓楼板厚度及静载初步检测结果》

时间:三个月前。

那个被震得几乎裂开的夜晚,愤怒彻底点燃了我。小区门口广告牌上,“老王专业管道疏通、装修翻新”的油漆快掉光了。我拿出仅存的工资,请老王上来“看看水管”,其实是借他带来的便携式激光测距仪和简易声波探测仪,摸一下楼板的底细。

结果:标准住宅楼板厚度应不小于12厘米。这公寓?9点5!还有多处钢筋保护层不足!

我把目光死死粘在那触目惊心的“9.5cm”和“保护层不足”的字迹上,每一个黑色的印刷点都像毒蛇的眼睛。那张轻飘飘的报告纸,此刻在我手中却重如千钧。它不再仅仅是一纸证据,而是刺向敌人喉咙的匕首。把这张报告附在后面,这就不再是一封普通的联名控诉信,而是变成了一枚即将引爆的核弹头!那疯子扬言要“松地基”的地方,恰恰是他自己赖以生存却又亲手破坏的纸糊堡垒!还有哪里,比这座楼本身——他和他老婆制造噪音的载体,更能成为埋葬他们的坟墓呢?

冰冷的决心再次浇筑。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叫“不拆楼抗争联盟”的群,打字的手指带着钢铁般的节奏:

[@对门小玉。联名信附件,加这个证据。他们砸的不是我们,是整栋楼。]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里瞬间被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恐慌点燃了:

“卧槽!!9点5?!”

“钢筋都不够?!”

“豆腐渣工程?!我说怎么我家墙上裂口子了!”

“怪不得他家跺个脚我们跟地震似的!这他娘的是要害死人啊!”

“@小玉!必须加上这个!去告!连开发商一起告!这楼住着要人命了!!”

群消息如密集的冰雹,狠狠敲打在手机屏幕上。

一张盖满红色指印、密密麻麻签着名字、附有那张致命报告复印件的联名请愿书,在一个阳光刺眼却冷风嗖嗖的午后,同时出现在物业办公室和街道办事处那张积着一层薄灰的接待台上。

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一滴水。

不到三天。

清晨,阳光冰冷。一辆引擎盖上印着“建设监管”的灰色小车停在了我们这栋老旧斑驳的楼下,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子拿着文件夹和仪器面无表情地走了上去。隔天下午,另一波穿着不同款式制服、臂章上有“结构检验”字样的人也出现了。

与此同时,一封字迹模糊、贴着旧邮票的信件躺在我的信箱里。发信单位:“XX街道人民调解委员会”。

我面无表情地把它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门边的垃圾桶。

7 刀锋对峙

第二天下午,当冬日惨淡的太阳堪堪挂在大楼西侧,给灰色的水泥墙面镀上一层若有若无的惨白余晖时,一阵暴烈的、如同重锤擂鼓般的踢门声,猛地在我家的防盗铁门上炸开!

咚!咚!咚!!!

整个门框都在剧烈震颤。门上的浮尘被震得簌簌飘落。

“开门!李默!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狗杂种!给老子开门!!”一个声音嘶哑咆哮着,像是喉咙里卡着碎玻璃,蕴含着要将一切撕碎的疯狂怒火。每一句都伴随着又一记沉重的、像是要把门板直接踹穿的猛踹。

他来了。

我站在门后,没有开灯。玄关里弥漫着灰尘被震起的呛鼻味道。窗外射进来的冰冷光线切割着我半边面孔,另一半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

心跳,如同沉进冰海的石块。

“开门!!王八蛋!老子劈了你!!!”

门外,沉重的呼吸伴随着极端的狂怒透过门缝扑进来,带着浓烈的酒气。那疯狂踹门的动作突然停了,变得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一种金属拖过水泥地表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刺耳地响了起来!

呲啦——

像一条毒蛇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扭动爬行。

下一秒,一道沉重的、撕裂金属的锐响猛地劈砍在厚重的防盗门上!

哐啷——!

门板巨震!

巨大的豁口!扭曲破裂的金属和裸露的填充物在瞬间炸裂开来!锋利的边缘反射着窗外的冷光。一把厚重的、带着油光的生锈菜刀刀身,带着万钧的力量和疯狂的戾气,硬生生地卡在那豁口里!刀身还在剧烈地嗡鸣颤动!

刺眼的豁口近在咫尺!那个男人疯狂扭曲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通过豁口直直地刺了进来!野兽般的气息扑面而来!

肾上腺素如同冰冷熔岩,瞬间爆炸性地冲刷过四肢百骸!恐惧像无数冰针扎满了皮肤,但身体深处同时涌出一股暴烈的、濒临窒息般的颤抖!一种混杂着玉石俱焚的疯狂直觉在尖叫。

“住手!放下武器!!”

一声高亢威严的断喝,猛地撕裂了楼道里的死寂!如同凭空响起的炸雷。

啪嗒啪嗒啪嗒——!沉重、密集、毫不迟疑的奔跑脚步声像潮水般涌上楼梯,瞬间包围了门口狭小的空间。

“警察!不许动!!”

几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束如同探照灯,猛地刺穿昏暗的楼道,精准地锁定了那个举着菜刀、像凶兽一样堵在我门口的男人身上。他脸上的疯狂瞬间被惊愕和难以置信取代,肌肉僵死,动作定格在举刀劈砍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那只拍在他肩膀上的手看起来很普通,套着深蓝色的冬季执勤服袖口。力量似乎不大,却带着一种压倒性的秩序感。

“行了,老王是吧?放心,” 那警官的声音不高,穿透了弥漫在楼道里的紧张和死寂。他目光扫过卡在我防盗门上、还残留着劈砍力量的锈迹菜刀,又缓缓移回到被两名警员死死钳制住、面无人色、酒气被冷汗浇灭的男人脸上。话语清晰、沉稳,没有一丝波澜:

“……事儿不小。”

他的眼神像寒潭:

“但判不了死刑。”

警车凄厉的鸣笛在楼下长鸣不歇。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门内。

门洞大敞着,寒风像锋利的刮刀,狠狠地灌进来。那把锈迹斑斑、沾着油污和金属碎屑的菜刀,还卡在裂开的豁口深处,刀口狰狞地扭曲着,映着楼道惨白晃动的灯光,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

邻居们的脸,一张张在门外的光线和手电筒光束的切割下若隐若现。对门的小玉脸色煞白,双手捂着嘴,眼睛瞪得滚圆;楼上301那个外卖小哥紧握着的拳头才缓缓松开,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拄着拐杖的101大爷被邻居搀扶着,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混杂着惊恐和一丝浑浊的愤慨……他们的目光穿过破开的大门,凝聚在我身上,带着恐惧的余波、未退的惊慌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冰冷刺骨的夜风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像被粗糙的砂纸刮过。可那股弥漫在整栋楼里长久不散的腐烂味、汗味、积尘味、还有老王那令人窒息的酒臭和暴力气息……

好像真的被这凛冽的风撕开了一道口子,终于开始稀薄地散去。

头顶那片曾经日夜不停制造噩梦的天花板。

彻底安静了。

死一般的,深不见底的静。

更新时间:2025-07-07 02:5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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