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镜里人替我吃药
1 多出的药片,镜中的“我”
床头柜上那面椭圆梳妆镜,是当年结婚时她执意挑的。
边框是俗气的镀银雕花,两侧各雕一只褪了色的鸳鸯,如今一只的喙已经磨损模糊,另一只的眼珠蒙着经年累月的灰尘。
镜面本身也透着一股疲态,边缘泛起蛛网般的黄晕,中央倒还勉强称得上光洁,但细看时,映出的人影总像隔着一层薄薄的、永远擦不掉的雾气。
它像个沉默的见证者,嵌在我们这张日渐陈旧的婚床上方,日复一日映照出我松弛的皮肤、深陷的眼窝和她日渐稀少的睡眠。
病痛像藤蔓一样缠住我,越收越紧。骨头缝里日夜渗出酸冷的痛楚,医生开的白色小药片成了我活下去的凭据。
每日清晨,妻子总会用那只印着淡蓝小花的旧瓷杯,盛上半杯温水,连同几粒药片,轻轻放在我的床头柜上,紧挨着那面镜子。
她做这一切时总是沉默的,背对着我,瘦削的肩膀透着一股被生活磨钝了的疲惫。然后她便离开房间,去准备早餐,留下我和镜子里那个形容枯槁的影子无声相对。
这天清晨,阳光透过没拉严的旧窗帘缝隙,斜斜地切进来一道浑浊的光柱。
我挣扎着半坐起身,骨头摩擦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床头柜上,淡蓝小花瓷杯里水汽氤氲,几粒白色药片静静躺在杯垫边缘。
我习惯性地抬眼,目光掠过实物,先落在了镜中的倒影上。
镜子里,那只枯瘦的、属于我的手,正颤巍巍地伸向杯垫上的药片。
动作迟缓而艰难。
我下意识地跟着动了动自己现实中的手臂,一阵尖锐的刺痛立刻从肩胛骨传来,让我倒抽一口冷气,动作停滞。
而镜中的那只手,却似乎并未受到这疼痛的干扰。它依旧稳定地、缓慢地探过去,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粒药片,轻轻拈起。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镜中的杯垫上。
杯垫边缘,现实里明明只有我该吃的那几粒药片。可镜中的杯垫上,却多出了一粒。
一粒小小的、刺眼的白色圆点,突兀地躺在其他药片旁边。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一块冰。
是眼花?是镜子边缘的黄晕造成的错觉?
我用力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球生疼。
再定睛看去——镜中的杯垫上,那多出的一粒药片,依旧清晰地存在着。
镜中那只枯手,此刻正将拈起的药片送向镜中那个“我”的嘴唇。动作流畅,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从容。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蛇一样爬上来。
我指尖冰凉,甚至还未真正触碰到任何药片,就猛地缩回手,动作剧烈,带得床头柜上的水杯轻轻一晃,水面荡开细小的涟漪。
镜中的“我”也同步缩回了手,动作幅度与我完全一致,仿佛刚才那诡异的“超前”动作只是我病中恍惚的幻觉。
然而……
镜中杯垫上,那粒多出来的药片,依然顽固地躺在那里,像一颗嵌入镜面深处的、冰冷的白色眼睛,无声地嘲弄着我。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不是眼花!
那,那多出来的一粒药……是什么?
镜子里那个“我”,他刚才想喂“我”吃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2 吃药
一个冰冷而粘稠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是妻子放的?她……她放了不该放的东西?
这个念头带着毒刺,狠狠扎进我混乱的意识深处。
胃里一阵翻搅,我死死盯着镜中杯垫上那粒多出的药片,又猛地低头看向面前的杯垫——干干净净,只有我该吃的那几粒。
镜子里,那个多出的药片,像一颗无声的毒瘤,只存在于那片昏黄的玻璃之后。
“吱呀——”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
妻子端着一小碗熬得稀烂的白粥走了进来。
她脚步很轻,脸上带着那种长期照料病人后特有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水凉了没?药吃了么?”
她的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杯子和药片,又落在我汗湿的额头上。
我的喉咙像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目光在她平静无波的脸和镜中杯垫上那颗多出来的白色毒瘤之间疯狂游移。
是她吗?是她在镜子里动了手脚?
还是……镜子本身?
巨大的恐惧和猜疑像冰冷的藤蔓绞紧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窒息。
我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怎么了?”
妻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眉头微微皱起,放下粥碗,朝床边走近一步。
她的影子在镜中被拉长、扭曲,盖住了镜中杯垫的一部分,却盖不住那粒白色药片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存在感。
“没……没什么。”
我终于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声音发颤。
随后猛地伸手,胡乱抓起杯垫上那几粒属于我的药片,甚至来不及就水,就一股脑儿塞进嘴里,用尽全身力气干咽下去。
苦涩的药粉瞬间在舌根化开,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用手背狠狠抹着脸,狼狈不堪。
妻子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我狼狈的吞咽和咳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可怕。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递水,也没有上前拍抚。
她就那么站着,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静静地立在床边,看着我在痛苦中挣扎。
镜子里映出她同样空洞的侧影,和那个咳得蜷缩起来的“我”。
一种冰冷的死寂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心寒。
药力带来的昏沉感并未如期而至,只有一种冰冷的麻木感在四肢百骸蔓延。
3 镜中的它
深夜,妻子在床的另一侧发出均匀却略显粗重的呼吸,背对着我,像一堵沉默的墙。
我睁着眼睛,在浓稠的黑暗里盯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隔壁老式挂钟的秒针走动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嗒…嗒…嗒…”
像水滴,又像某种缓慢逼近的脚步声。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传来。
但却不是来自身边妻子的方向,而是来自……正前方。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我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动眼球,视线投向床头上方那面椭圆形的镜子。
黑暗里,镜子本身只是一个更深的、模糊的矩形轮廓。
然而,就在那片深沉的黑暗镜面中,有东西在动。
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正从镜中那张属于我的、空着的婚床一侧,缓缓地……坐了起来。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
那影子坐直了身体,头部微微转动,似乎在黑暗中“看”向镜外。
我看不清它的五官,只能隐约感觉到那是一个人的轮廓,一个属于女人的、瘦削的轮廓。
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坐在镜中的黑暗里,面朝着镜外现实的方向,一动不动。
一种冰冷粘稠的注视感穿透黑暗,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是妻子?
镜中倒映的,本该是我身边妻子的睡姿!
可是怎么可能?!
她现在明明就躺在我身边,背对着我!
那,镜子里那个坐起来的……是谁?
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极致的恐惧像冰水灌顶,瞬间夺走了我所有的呼吸和声音。
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僵硬得如同石雕,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我死死盯着镜中那片黑暗,盯着那个坐起来的、模糊的女性轮廓。
它只是静坐着,像一个耐心的守夜者,又像一个等待着什么的……东西。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身边的妻子依旧背对着我,呼吸均匀,似乎对镜中的恐怖景象毫无察觉。
镜中的影子也一动不动,只有那冰冷的“注视”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几乎要将我的灵魂压垮。
就在我即将被这无声的恐怖逼疯的瞬间,镜中的影子,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它微微侧过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木偶。那模糊的头部轮廓,似乎……转向了我身边妻子的方向。
不!不是似乎!它就是在看!它在看睡在我身边的妻子!
一种比自身安危更强烈的、混杂着保护欲和极致恐惧的情绪猛地炸开!
那东西想干什么?!
积压到顶点的恐惧瞬间转化为一股毁灭性的力量。
4 碎镜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完全忘记了病痛,像一颗炮弹般猛地从床上弹起!
黑暗中,我凭着本能和满腔狂暴的愤怒,扑向床头那面罪恶的镜子!
我的拳头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极致的恐惧,狠狠砸向镜面中那个模糊坐起的鬼影!
“砰——哗啦!!!”
一声沉闷的巨响,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令人牙酸的尖锐爆鸣!
我的指关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皮肉被锋利的边缘割开,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
破碎的镜片像冰雹一样四溅飞散,纷纷砸落在床头柜上、地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黑暗里,那面陪伴,或者说折磨了我们多年的椭圆镜子,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边缘参差不齐、残留着些许碎玻璃碴的黑洞,像一张被砸烂了的、无声尖叫的嘴。
沉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是我的。
剧痛从手上传来,黏腻温热的血顺着指尖滴落。
我僵立在床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砸碎了……终于砸碎了……
“啪嗒。”
5 镜子背后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是开关的声音。
柔和昏黄的床头灯突然亮了。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我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流血的手遮挡光线,同时也猛地转身——
妻子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就在我身后。
她半靠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被,脸上没有任何惊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正直直地、毫无波澜地……看着我。
不,是看着我身后。
她的目光,越过了我的肩膀,越过了我流血的手,落在我身后那片……被我砸碎的、只剩下黑洞洞的镜框上。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
她那细瘦的食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和冰冷,轻轻地、稳稳地……指向了我?
不,是指向了我身后那片残留的……黑暗镜框。
她的指尖,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颤抖。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深处映着破碎的镜框和我的影子,但那目光却空洞得穿透了我,死死地钉在镜框深处那片虚无里。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对着那破碎的黑暗,对着那片我刚刚试图摧毁的虚无,无声地传递着某种确认。
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凌乱的床单上,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那片破碎的黑暗边缘。
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如牛的喘息声,和血液滴落在木地板上发出的、缓慢而粘稠的——
嗒——
嗒——
嗒——
我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寸寸地扭动脖子,顺着她指尖的方向,带着满手黏腻的鲜血,重新看向身后那片被我砸烂的镜框。
黑洞洞的破口边缘,参差的碎玻璃像狰狞的獠牙。
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在那被撕裂的镜子背后……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纯粹的、吸光的、冰冷的虚无。
然而,妻子那根指向虚无的手指,依旧固执地悬在半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确定性。
她空洞的目光穿透了我,牢牢锁定在那片黑暗里。
仿佛那里,在她眼中,清晰地存在着某个我看不见、却令她……无比确认的东西。
我手上的伤口突突地跳着疼,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寂静中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声响。
疼痛真实而清晰,却丝毫无法驱散那从镜框深处弥漫出来的、无声的寒意。
妻子的指尖悬在那里,像一个指向深渊的路标。
二.它比我快半秒
理发店角落那面老镜子,是陈叔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它跟着我搬了三次店,边框的镀银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底色,像一条陈旧的伤疤。
镜面本身也蒙着一层洗不掉的薄翳,仿佛岁月沉积的灰尘已渗入玻璃深处。
客人们总抱怨这镜子照人不够“鲜亮”,我却固执地留着它。
镜子里映出的,是我熟悉了二十年的理发椅,褪色的红丝绒坐垫,台面上磨得发亮的剃刀皮条,还有我自己——一个在镜中重复了半辈子剪发动作的影子。
这面镜子,是我世界里一个沉默而恒定的坐标。
那个雨夜来得毫无征兆。
湿冷的风卷着水汽撞进店里,最后一盏路灯在窗外挣扎了几下,终于熄灭。
店里只剩下我和那面老镜子,还有镜子里映出的惨白灯光。
我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在突然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吵闹。
我低头,把手伸到冰冷的水流下,机械地搓洗着指缝里残留的发茬和皂沫。
水珠在指关节上弹跳、滚落。
就在我抬眼的瞬间,动作僵住了。
镜中,我的两只手正悬在哗哗流淌的水柱里,用力地互相搓洗着。
可现实中,我的双手已经离开了水流,湿漉漉地悬在半空,水滴正顺着指尖往下淌落。
镜子里,水珠正违背重力,一颗颗从我的指尖向上爬升,重新汇入上方坠落的水流之中。
我猛地缩回手,湿漉漉的冰凉的指尖抵在冰冷的台面上,激得我浑身一颤。
我死死盯住镜面。
镜中那个“我”,也刚刚缩回手,动作和我分毫不差,湿漉漉的手同样按在了镜中的台面上。
水滴在镜中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位置、形状,都与现实里我手边那滩水迹一模一样。
是眼花?是灯光在水汽里的折射?
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
镜子里,那个“我”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连眉头紧锁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只有那滩水渍,在镜里镜外,幽幽地映着惨白的光。
可刚才那倒流的水珠,那清晰得令人发指的违逆感,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我的大脑皮层深处。
我喉咙发紧,一种黏稠的不安开始在胃里缓慢地翻搅。
第二天午后,老主顾张伯陷在椅子里打盹。
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斜射进来,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金色尘埃和洗发香精的气味。
我拿起剃刀,在皮条上习惯性地荡了几下,刀刃发出细微的嘶鸣。
我俯身,左手轻轻扶住张伯松弛的下颌皮肤,右手稳稳地压了下去,刀锋沿着皮肤纹理,刮开一小片灰白的皂沫,露出底下光滑的皮肤。
我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镜子,确认刀锋的走势。
就在这一瞥之间,我的呼吸窒住了。
镜子里,那把闪亮的剃刀正平稳地划过张伯的颈部皮肤。
然而现实中,我的刀锋距离那片皮肤还有半寸的距离!
我的手臂像是被冻住,剃刀悬停在半空,微微颤抖。
镜中的“我”似乎并未察觉我的停顿,那剃刀依旧沿着那条既定的路线向前推进,刀锋已经刮到了喉结上方——现实中,那里还覆盖着厚厚的、未被触碰的白色泡沫。
镜中剃刀平稳滑过的皮肤下,一条极其细微的红线开始浮现,像一条刚苏醒的、暗红色的幼蛇。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撞碎肋骨。
现实中的剃刀猛地被我抽回,带起一小片冰冷的空气。
张伯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在椅子里扭动了一下身体。
我死死盯着镜子,镜中那个“我”也猛地抽回了剃刀,动作幅度与我完全一致,仿佛刚才那骇人的“超前”从未发生。
镜中张伯的脖子上,光滑平整,那条刚刚浮现的细微红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真实的、未被触碰的皂沫覆盖在那里。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不是眼花!
镜子里发生的一切,与现实有着无法解释的、致命的“时差”!
那个镜中的我,他……它在做什么?
它在预示,还是在操控?
冰冷的恐惧像蛇一样缠绕上来,勒紧了我的喉咙。
我甚至不敢再去看镜子里那个“我”的眼睛。
深夜收工,我像逃避瘟疫一样锁上店门,拉下厚重的卷帘门,将最后一丝街灯的光隔绝在外。
店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和头顶灯管发出的微弱电流嗡鸣。
我站在那面老镜子前,隔着一臂的距离,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
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泻下,在我眼窝和颧骨下方投下浓重的阴影,让镜中的脸看起来疲惫而陌生。
我慢慢抬起右手,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镜中的手也同步抬起。
我缓缓伸出食指,指向镜中自己的眉心。
镜中的手指也指向“我”的眉心。动作完全对称,如同一个完美的、令人作呕的复制品。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
我的手臂开始发酸,指尖微微颤抖。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放下手臂的瞬间——
镜子里,那只指向自己眉心的食指,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向上挑了一下。
一个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弧度。
一个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嘲弄意味的微表情。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我猛地放下手,镜中的手也同步放下。
但那个细微的挑指动作,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了我的视网膜深处。
不是同步!它在动!它在模仿之外的某个瞬间,泄露了它自身的存在!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猛地抄起台面上那把锋利的剃刀。
冰冷的金属刀柄硌着掌心,带来一丝虚假的掌控感。
我一步跨到镜子前,鼻尖几乎要贴上冰冷的镜面。
镜中那张脸也猛地凑近,同样扭曲,同样带着濒临崩溃的疯狂。
我们四目相对,瞳孔深处映出彼此极度放大的、惊惧的倒影。
“滚出来!”我嘶吼着,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镜中的“我”也张着嘴,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做着同样的口型。
一股无法遏制的暴怒和极致的恐惧混合着冲上头顶。
我扬起手中的剃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镜面中那张脸的眉心狠狠扎了下去!
“嗤啦——!”
一声刺耳至极、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爆开!
剃刀尖端刺穿了镜面,蛛网般的白色裂痕瞬间炸开,从刺入点疯狂地向四面八方蔓延!
镜中那张脸瞬间被无数扭曲的裂痕割裂、撕碎,变得支离破碎,如同一个被打烂的面具。
现实中的剃刀稳稳地停在镜面之后,刀尖刺穿了玻璃,扎进了镜面背后的墙壁?
不!
我凝固在那里,剃刀还握在手中,刀身因为用力而微微震颤。
刀尖传来的触感,不是坚硬的砖墙,也不是松软的灰泥。
镜子背后,那被刺穿的黑暗裂口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动。
就在那蛛网般裂痕的中心,在那道最深的、被剃刀撕裂的缝隙边缘
——我看到了。
一条极其细微的、浓密的、微微弯曲的黑色线条——那分明是一根睫毛。
一根属于人类的睫毛。
它贴在裂痕的内侧边缘,在破碎镜面的幽暗深处,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镜子的背后,在那片本该是砖墙的虚无里,另一只眼睛正透过这道缝隙,与我……与剃刀的尖锋……隔着不到一寸的距离,沉默地对视着。
剃刀冰冷的刀锋悬停在那条颤动的睫毛之上,再往前一丝,就能刺入那镜后黑暗的虚无,刺入那睫毛覆盖下的、无法窥视的……存在。
我的手僵在半空,冷汗浸透了后背……
更新时间:2025-07-07 02:5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