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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刚过,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未散的燥热,黏糊糊地贴在人身上。吴所畏盘腿窝在沙发里,手里捏着遥控器,屏幕上的光影明明灭灭地映在他脸上,演着什么压根没看进去。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间或夹杂着碗碟磕碰的脆响。

“池骋!”吴所畏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突兀,“你洗碗还是拆房子呢?叮咣五四的!”

水声停了。池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手上还沾着白色的泡沫。他随意地在腰间的围裙上抹了两把,水珠溅开几滴。他挑了下眉,眼神带着点戏谑:“嫌吵?嫌吵你进来洗啊,吴少爷。”

“滚蛋。”吴所畏抓起沙发上的抱枕作势要扔,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我这叫监工懂不懂?怕你把咱家碗碟都磕出豁口来。”

池骋嗤笑一声,没接茬,转身又进了厨房。水声很快再次响起,比刚才似乎更流畅了些。吴所畏盯着厨房门口那片暖黄的光,心里莫名踏实。这种踏实感像温吞的水,把他整个人都泡得懒洋洋的。他干脆把遥控器一丢,整个人往下滑了滑,后脑勺枕在沙发扶手上,眼睛半眯着,听着厨房里池骋弄出的那些家常声响,觉得日子就该是这个样子,没别的。

就在这懒散的平静里,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猝然亮起。一道冷白的光猛地刺破了客厅的暖调。

吴所畏被那光晃得下意识眯了眯眼。他躺着没动,只是侧过脸,视线随意地扫过去。屏幕亮着,一条短信预览就那么直愣愣地悬在那儿,像块突兀的冰。

发件人:汪硕。

内容预览只有一行字,很短,却像带着钩子:【阿骋,我回来了。明天有空见个面吗?】

“汪硕”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毫无预兆地扎进了吴所畏的眼睛里。他脑子里嗡的一声,那片懒洋洋的暖意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僵在沙发上,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厨房的水声还在哗哗地响着,碗碟碰撞的轻响也依旧清晰。可吴所畏只觉得周围的声音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

池骋擦着手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围裙的带子松垮地系着。他走到茶几边,俯身,很自然地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嘴里还念叨着:“刚是不是手机响了?谁啊,这么晚……”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那一刻,吴所畏猛地坐了起来。动作又快又急,带得沙发都跟着一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攥住了池骋要去拿手机的那只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近乎恐慌的急切。

池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他低头,诧异地看向吴所畏:“干嘛?抽什么风?” 他手腕试着挣了一下,没太用力,但吴所畏的手像铁钳似的,死死箍着。

吴所畏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嗓子眼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他死死盯着池骋的眼睛,那里面坦坦荡荡,只有对他这反常举动的疑惑。吴所畏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到被自己紧紧抓住的那只手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像是被那白色烫到,猛地松开了手。

“没……没什么。”他声音有点发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他飞快地别开脸,视线重新投向电视屏幕,可屏幕上五彩斑斓的画面在他眼里只是一团模糊晃动的光晕。他抓起刚才丢掉的遥控器,无意识地胡乱按着,频道切换的提示音滴滴答答地响成一片。“手滑了。”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干巴巴的。

池骋没再说话。他狐疑地看了吴所畏一眼,那绷紧的下颌线,那躲闪的眼神,还有刚才那一下铁钳似的抓握,都透着不对劲。他拿起手机,拇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解锁。

吴所畏虽然扭着头,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在池骋拿着手机的手上。他看到池骋的手指顿了一下,然后垂着眼,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钟。那几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吴所畏感觉自己的后背绷得像块石板,连按遥控器的手指都僵住了。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切换频道时发出的、毫无意义的背景噪音。

池骋终于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依旧是那种惯常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样子。他随手把手机屏幕朝下,“啪”地一声扣在茶几上,声音很轻,但在吴所畏听来却像惊雷。

“汪硕。”池骋开口,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晚上吃面条”一样,“他回国了。”

吴所畏捏着遥控器的手指猛地一紧,塑料外壳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强压着扭头的冲动,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堵得难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飘,努力想挤出点若无其事的调子:“哦……他啊。回来……回来干嘛?” 最后一个“嘛”字,尾音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不知道。”池骋耸了下肩,绕过茶几,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下。沙发塌陷下去一大块。他拿起吴所畏丢在旁边的一个抱枕,抱在怀里,下巴搁在上面,目光投向电视屏幕,似乎真的在看里面正在播放的某个购物广告。“刚发的消息,说明天有空见个面。” 他顿了顿,侧过脸看向吴所畏,“你想不想去?”

“我去干嘛?”吴所畏几乎是立刻反驳,语速快得有点冲。他猛地转过头,对上池骋的目光,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探究。吴所畏的心跳得更乱了,他像是被那目光烫到,又飞快地转开脸,盯着电视屏幕下方滚动的字幕,仿佛那里有金子。“你们老朋友叙旧,我杵在旁边算怎么回事?当灯泡?还是当背景板?” 他努力想让语气显得轻松点,甚至带点调侃,可话一出口,自己都听出里面那股子掩饰不住的酸溜溜和别扭劲儿。

池骋没接话。他沉默地看了吴所畏一会儿,那眼神有点沉,像是能穿透他故作轻松的表象。吴所畏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遥控器的边缘,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行。”池骋终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电视,声音没什么波澜,“那我自己去。”

“哦。”吴所畏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这一个“行”一个“哦”,像两块硬邦邦的石头,砸在两人之间刚刚还温热的空气里,瞬间冷硬下去。厨房里洗碗机结束工作的提示音嘀嘀响了两声,清脆又突兀,像是在提醒他们这沉默有多难熬。

吴所畏感觉一股难以言说的憋闷堵在心口,又酸又涩,搅得他胃里都跟着不舒服。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很大,带得沙发都晃了晃。“我去洗澡!”他丢下这句话,也不看池骋,径直朝浴室走去,脚步又快又重,像是在逃离什么令人窒息的东西。

直到温热的水流兜头浇下,吴所畏才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水汽蒸腾起来,模糊了镜子。他闭上眼,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碎片——池骋偶尔走神时深不见底的眼神,床头柜最底层那个从不打开的旧铁盒,还有汪硕那张在池骋旧手机屏保上出现过的、笑容温润的脸。一股更深的酸涩涌上来,比刚才在客厅里更汹涌,带着点无力的恐慌。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水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第二天下午,吴所畏心里那股别扭劲儿还没散干净,像卡在喉咙里的一根小鱼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堆密密麻麻的数据走神,手机嗡嗡震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池骋。

“喂?”吴所畏接起,声音有点闷。

“在哪?”池骋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背景音有点嘈杂。

“公司,还能在哪。一堆破事。”吴所畏故意把键盘敲得噼啪响,好像真的很忙。

“嗯。”池骋那边顿了一下,“晚上别做饭了。出来吃,老地方?”

吴所畏心里那根刺好像被轻轻拨动了一下。老地方?是他们常去的那家街角小面馆。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喉咙里那句“你们不是要见面吗”几乎要冲口而出,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盯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光标,沉默了两秒,才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行。”

挂了电话,吴所畏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搅得他坐立难安。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索性关了电脑。什么破数据,明天再说。

他没回和池骋住的那个家,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城市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把车窗外的世界切割成流动的光斑。吴所畏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池骋昨晚那句平淡的“他回国了”,一会儿又想象着池骋此刻是不是正和汪硕坐在某个安静的咖啡馆里……他越想越烦,油门也不自觉地踩重了些。

等他回过神,车子已经鬼使神差地停在了那家熟悉的、挂着红灯笼的老张面馆附近的路边停车位上。他熄了火,靠在驾驶座上,看着面馆那熟悉的暖黄灯光从玻璃窗里透出来,映照着里面攒动的人影。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可身体却像被那灯光牵引着,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面馆里人声鼎沸,热气蒸腾,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骨汤和辣椒油的香气。吴所畏拨开门口厚重的棉布帘子,熟门熟路地往里走,目光习惯性地扫向他和池骋常坐的那个靠窗角落。

下一秒,他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角落里那张熟悉的方桌旁,池骋果然在。他背对着门口,穿着件深灰色的薄外套,肩背宽阔。而坐在他对面,正对着门口方向的,是一个吴所畏只在旧照片里见过的男人。

汪硕。

时间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眉眼依旧温和,皮肤很白,穿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衬得气质干净又斯文。他正微微笑着,嘴唇开合着在说什么,眼神专注地看着对面的池骋。那笑容温润如玉,带着一种旧时光沉淀下来的熟稔和……亲昵。

吴所畏感觉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僵在门口,像一尊被钉住的木偶。面馆里嘈杂的人声、碗筷碰撞声、跑堂的吆喝声……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角落,盯着汪硕脸上那碍眼的笑容,盯着池骋那个沉默的背影,一股巨大的酸涩和尖锐的刺痛猛地攫住了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汪硕似乎感觉到了门口过于强烈的注视。他说话的声音顿住,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几张桌子,精准地落在了僵在门口的吴所畏身上。

汪硕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迅速调整,变成了一个更温和、更无懈可击的弧度,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他朝着吴所畏的方向,轻轻颔首示意。

池骋也察觉到了汪硕目光的转向,他顺着汪硕的视线,倏然回头。

目光穿过缭绕的热气和攒动的人影,直直撞上了吴所畏的。

池骋的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吴所畏只觉得脸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窘迫、难堪、被撞破的狼狈,还有那股更汹涌的酸涩感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想转身逃走,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场面。可双腿却像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承受着池骋那道错愕的、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以及汪硕那温和得让他浑身发毛的注视。

池骋已经站起身,大步朝他走了过来。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眉头微蹙着。

“你怎么来了?”池骋在吴所畏面前站定,声音不高,带着点询问。他的视线在吴所畏有些苍白的脸上扫过。

吴所畏喉咙发紧,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我……路过,饿了。”他避开池骋的目光,眼神有些飘忽地落在旁边油腻腻的墙壁上。

池骋看了他两秒,没再多问,只是伸手揽了一下他的肩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把他往角落那张桌子带。“正好,一起吃。”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

吴所畏被他半推半揽地带到桌边。汪硕已经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是那温和得体的笑容。

“吴所畏,对吧?”汪硕主动开口,声音清朗温和,“常听阿骋提起你。”他朝吴所畏伸出手。

“阿骋”这个称呼,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吴所畏一下。他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干净修长的手,指尖修剪得整整齐齐。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感,伸手飞快地握了一下,触感微凉。“你好。”吴所畏的声音有点发硬,没什么温度。

“坐,坐。”汪硕热情地招呼着,自己先坐了下来,姿态很放松,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们也是刚到,刚点了面。吴先生看看想吃什么?这里的牛肉面是招牌。”

“我随便。”吴所畏拉开池骋旁边的椅子坐下,刻意把椅子拉得离池骋更近了些。他感觉自己的脊背挺得有点僵直,眼睛盯着油腻腻的桌面,不敢去看汪硕那张温润含笑的脸。

池骋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吴所畏面前那个空着的杯子倒了一杯热水。热气袅袅上升。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汪硕似乎浑然不觉,他拿起桌上的醋瓶,姿态优雅地往自己碗里倒了一点,然后很自然地将瓶子推向池骋那边,声音带着点回忆的笑意:“阿骋,还记得吗?以前你总嫌我吃面放醋少,说没味儿。现在呢?口味变没变?” 他的目光落在池骋脸上,带着点熟稔的调侃。

吴所畏捏着一次性筷子的手猛地收紧,塑料包装纸发出刺耳的“刺啦”声。他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杯热水,水面因为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了一下。

池骋没去碰那瓶醋。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无波:“早改了。现在受不了酸。”

汪硕脸上的笑容似乎凝滞了零点一秒,随即又化开,带着点无奈的包容:“也是,人总会变的。”他顿了顿,目光很自然地转向吴所畏,带着点好奇,“吴先生平时喜欢吃什么口味?”

吴所畏正憋着一股气,被这么一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辣的,越辣越好。” 说完才觉得这话似乎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

“哦?那正好,”汪硕像是没听出来,反而笑得更温和了,他抬手,很随意地挽了一下自己羊绒衫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阿骋以前可是滴辣不沾的,我总笑他舌头金贵。现在能陪吴先生吃辣了?看来是真变了。”

随着他挽袖口的动作,吴所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露出的手腕上。就在靠近腕骨内侧的地方,一道大约两寸长的疤痕,颜色比周围的皮肤略深,微微凸起,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后又缝合留下的痕迹,针脚还隐约可见。在柔和的灯光下,那道疤显得格外刺眼。

吴所畏的心猛地一沉。他认识这种疤痕,太熟悉了。

汪硕注意到吴所畏的目光停留在自己手腕上,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追忆的怅然。他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那道凸起的疤痕,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密感。他抬起眼,目光越过桌子,看向池骋,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阿骋,你看,它还在呢。当年你替我挡那一下,那小子手上的刀子不长眼……缝了七针。”他微微叹了口气,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属于他们两人之间才懂的过往,“时间过得真快。”

空气仿佛凝固了。面馆里所有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那道疤,那句“替我挡那一下”,那声叹息,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地凿在吴所畏的心口上,凿开一个血淋淋的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他死死地盯着汪硕手腕上那道刺眼的疤痕,又猛地转向池骋,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震惊和尖锐的质问——他从未听池骋提过这件事!一个字都没有!

池骋的脸色在汪硕开口的瞬间就沉了下去,像结了一层寒冰。他搁在桌面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有看吴所畏那受伤的眼神,目光如刀,冰冷地剐在汪硕那张带着怅然回忆的脸上。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池骋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碴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提它干什么?” 他眼底压抑着一触即发的怒火,显然对汪硕此刻刻意的“展示”和“回忆”极其不悦。

汪硕被池骋的眼神慑了一下,摩挲疤痕的手指顿住,脸上那点怅然迅速褪去,换上了一点无辜和委屈:“阿骋,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到它,就想起那时候了……” 他像是急于解释,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吴所畏坐在旁边,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被排除在外的傻子。他看着汪硕那委屈的神情,看着池骋压抑的怒火,看着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由伤疤串联起的沉重过往,那股巨大的酸涩和尖锐的痛楚终于冲破了临界点,化作一股灼烧般的怒意直冲头顶。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得椅子腿在油腻的水磨石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嘎吱”一声。

“我吃饱了!”吴所畏的声音因为强压着情绪而有些变调,他看也不看桌上的两人,抓起自己放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要走。他只想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让他窒息、让他心口疼得要裂开的场景。

“吴所畏!”池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吴所畏脚步顿了一下,却没回头。他咬紧了后槽牙,继续往外冲。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攫住了他的手腕!池骋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扣住了他,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你他妈给我站住!”池骋低吼着,猛地将他拽了回来。动作粗暴,带着压抑到极限的怒火。

吴所畏被拽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地撞在旁边的隔断木板上,震得他眼前发花。他猛地抬头,对上池骋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骇人风暴的眼睛。屈辱、愤怒、还有被强行留下的难堪,像汽油一样浇在他心头的火苗上。

“放开我!”吴所畏像被激怒的困兽,剧烈地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去掰池骋扣着他手腕的手指,“池骋你他妈放手!你跟你老情人好好叙旧!扯着我干什么!” 他的声音拔高了,带着失控的尖锐,引得旁边几桌的食客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汪硕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担忧,试图伸手来拉池骋的胳膊:“阿骋!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别吓到吴先生……”

“滚开!”池骋猛地甩开汪硕伸过来的手,力道之大,让汪硕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阵乱响。池骋看都没看汪硕一眼,那双喷火的眼睛死死锁住眼前挣扎不休的吴所畏。

“你他妈闹够了没有!”池骋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嘈杂的面馆里也显得异常清晰。他另一只手猛地抬起,却不是要打人,而是狠狠揪住了自己深灰色外套的领口!

“嘶啦——”

一声布料被暴力撕扯开的脆响!

池骋用力之大,几颗结实的塑料纽扣瞬间崩飞出去,叮叮当当地滚落在油腻的地面上。他一把扯开自己的外套,连同里面那件薄薄的黑色T恤领口也被粗暴地拽开,露出脖颈下方一片紧实的麦色肌肤。

就在那片肌肤上,锁骨下方几寸的位置,一道狰狞的旧疤痕赫然暴露在面馆昏黄暧昧的灯光下!那疤痕比汪硕手腕上的更长、更深,像一条丑陋扭曲的蜈蚣盘踞在那里,颜色暗沉,边缘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但依旧能看出当初受伤时的惨烈。

吴所畏所有的挣扎和嘶吼,在看到那道疤痕的瞬间,戛然而止。他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僵在那里,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剧烈收缩。他认得这道疤!在他和池骋第一次亲密时,他就看到了这道疤,也曾问过,池骋只是含糊地说“以前不小心弄的”。原来……原来是为了汪硕?!

一股灭顶的绝望和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比刚才看到汪硕手腕的疤时更甚。他感觉自己的力气被瞬间抽空,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而就在那道狰狞的旧伤疤旁边,紧贴着它的边缘,覆盖在原本相对完好的皮肤上,是一个崭新的纹身!

那纹身线条利落,构图带着一种野性的力量感——赫然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微微张着嘴、露出锋利尖牙的豹子头!豹子的眼睛是用一种特殊的暗红色颜料勾勒的,在灯光下闪着幽冷的光,带着强烈的攻击性和占有欲。这狂野不羁的图案,与池骋冷硬的气质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视觉效果。

整个面馆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食客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角落,聚焦在池骋袒露的胸膛上那道狰狞的旧疤和旁边那只凶悍的豹头上。连跑堂的伙计都端着托盘愣在了原地。空气里只剩下灶火燃烧的呼呼声。

汪硕脸上的担忧和焦急彻底凝固了,他死死地盯着池骋胸口那个覆盖在旧疤边缘的新纹身,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冒犯的惊愕。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池骋根本不在乎周围那些惊愕、探究、甚至是惊恐的目光。他的胸口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而微微起伏着,那道旧疤和旁边凶悍的豹头纹身也随之起伏,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感。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对面脸色煞白的汪硕,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彻底的割裂。然后,他猛地转回头,视线重新锁住眼前已经完全呆滞的吴所畏。

池骋的眼神依旧带着未散的怒火,但深处却翻涌起一种更激烈、更原始的情绪。他猛地伸出手,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攥住了吴所畏的手腕,将他死死扣在自己胸前!

吴所畏的手掌猝不及防地被按在了那片滚烫的皮肤上。掌心下,是那道狰狞旧疤粗糙的凸起感,是旁边新纹身微凉的、带着特殊质感的油墨,还有池骋心脏那沉重而狂野的搏动,一下,一下,震得他掌心发麻。

“看见没?”池骋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野兽压抑的嘶吼,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吴所畏的心上。他攥着吴所畏的手,强迫他的指尖用力按在那只暗红色眼睛的豹头上,仿佛要透过皮肤将那凶悍的图案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

“旧的,早他妈盖住了!”池骋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只豹头仿佛也随之呼吸,蓄势待发。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吴所畏茫然又震惊的脸上,然后猛地攥着他的手腕,将他僵硬的手指从那凶悍的豹头上硬生生地往下拽,粗暴地按在了自己脖颈侧面、靠近锁骨末端的一个位置!

吴所畏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片皮肤。那里的触感和其他地方明显不同——不是旧疤的粗糙,也不是纹身的平滑,而是一个清晰的、微微凹陷下去的圆形印记!边缘带着细微的凸起,像一枚被永久烙下的徽章。

“现在这儿,”池骋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宣告,他紧紧攥着吴所畏的手,逼他的指尖感受着那个牙印的每一丝轮廓,每一个凹陷,“这才是我的疤!”

他的吼声如同惊雷,在死寂的面馆里炸开:

“你他妈给我咬出来的!明白了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面馆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灶火在炉膛里燃烧的呼呼声,以及池骋胸膛里那沉重如擂鼓般的心跳,透过吴所畏紧贴的手掌,一下,一下,震耳欲聋。

吴所畏的手被池骋死死按在他的脖颈上,指尖清晰地感受着那个圆形牙印的轮廓——那是他留下的。就在不久前的一个晚上,他被池骋撩拨得失控,情动时狠狠一口咬上去留下的。当时池骋只是闷哼了一声,把他搂得更紧。

可现在,这个小小的、带着情欲和占有意味的印记,被池骋以一种如此暴烈的方式宣告为“他的疤”,盖过了那道为别人挡刀留下的、深可见骨的旧伤痕。

巨大的冲击让吴所畏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着池骋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滚烫的占有欲。那目光像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池骋吼完那句,胸膛依旧剧烈起伏着,像一头刚刚经历完生死搏斗的猛兽,喘息粗重。他死死盯着吴所畏茫然失措的眼睛,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听懂了。

汪硕站在对面,脸色苍白如纸。他看着池骋袒露胸膛上那只覆盖在旧疤边缘、充满攻击性的豹头纹身,看着池骋近乎疯狂地宣告那个牙印才是他新的“疤”,看着池骋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只针对吴所畏的疯狂占有……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眼神里只剩下彻底的灰败和难以置信的难堪。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面馆,厚重的棉布帘子被他撞得剧烈晃动。

池骋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逃离的汪硕。他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眼前这个被他攥着手腕、按在“疤”上的人。

吴所畏的手还僵硬地贴在池骋滚烫的脖颈上。指尖下那个清晰的牙印,此刻像通了电一样,源源不断地传递着一种滚烫的、带着刺痛感的洪流,顺着他的指尖、手臂,一路蛮横地冲撞进他的心脏,然后轰然炸开!

那股憋闷了整整一天一夜、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酸涩、委屈、恐慌和愤怒,在这股洪流的冲击下,瞬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汹涌、更滚烫、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是狂喜?是释然?还是一种被彻底标记和拥有的、近乎战栗的归属感?他分不清。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呼吸都变得困难。

“池骋……”吴所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想说点什么,脑子里却乱成一团浆糊。他看着池骋依旧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让他心尖都在发颤。

下一秒,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攫住了他。

吴所畏猛地踮起脚,在周围食客惊愕的目光和面馆嘈杂的背景音中,不管不顾地一口狠狠咬在了池骋的嘴唇上!不是亲吻,是真正的、带着发泄和某种疯狂占有意味的啃咬。力道很大,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

“唔!”池骋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嘴唇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暴烈气息的袭击,非但没有让他推开吴所畏,反而像是一把钥匙,瞬间点燃了他眼底压抑的、更深的火焰。

池骋眼底的怒火瞬间被另一种更灼热的情绪取代。他低吼一声,那只原本攥着吴所畏手腕的手猛地松开,转而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五指深深插进他柔软的发丝里,将他狠狠地按向自己!另一条手臂则像铁箍一样,紧紧环住了吴所畏的腰,将他整个人死死地勒进自己怀里。

吴所畏那带着血腥味的啃咬,被池骋以一种更强势、更霸道的姿态反客为主地吞噬了。这不是温柔的亲吻,而是像两头伤痕累累的野兽在确认彼此的归属,带着血腥气,带着疼痛,也带着一种毁灭般的、要将对方融入骨血的疯狂。池骋的回应同样凶狠,甚至更加暴烈,他撬开吴所畏的牙关,攻城掠地,舌尖扫过每一寸领地,带着惩罚般的力道,却又在最深处透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

周围的食客们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惊醒,有人倒吸冷气,有人尴尬地别开脸,还有人偷偷举起了手机。面馆老板老张急急忙忙地从后厨跑出来,看到这火爆的一幕,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无奈地搓着手,对着旁边看呆了的伙计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管。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两人都因为缺氧而不得不分开。

吴所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唇又麻又痛,还残留着血腥味。他的脸颊烧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火苗,直勾勾地盯着池骋同样剧烈喘息、嘴唇红肿还带着一丝血痕的脸。

池骋的胸膛还在起伏,那只环在吴所畏腰后的手臂依旧箍得死紧,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他抬手,用拇指指腹重重地抹过自己下唇那道被吴所畏咬破的伤口,动作带着一种野性的粗粝感。他看着指尖沾染的那点鲜红,又抬眼看向吴所畏亮得惊人的眼睛,眼神复杂,有未消的余怒,有翻腾的欲望,更有一种如释重负后的、深不见底的占有。

“还闹?”池骋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带着点喘息后的不稳,眼神却像锁定了猎物的猛兽。

吴所畏没说话,胸口起伏着。他看着池骋唇上的血痕,那是他留下的印记。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去碰那伤口,而是猛地揪住了池骋那件被撕坏的T恤领口,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布料彻底扯烂。

“回家!”吴所畏的声音又哑又凶,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凶狠地瞪着池骋,“现在!立刻!”

那眼神,像一只炸了毛又急于确认领地的猫科动物。

池骋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深处那最后一点冰封的怒意,似乎终于被这凶巴巴的命令彻底融化了,化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近乎纵容的无奈。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那只环在吴所畏腰后的手收紧了些,另一只手抓起桌上被遗忘的车钥匙,然后就这样半搂半抱着还揪着他衣领的吴所畏,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面馆门口走去。那件被扯坏了领口的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露出脖颈下那狰狞的旧疤和旁边凶悍的豹头纹身,随着他走动的步伐,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悍匪气息。

面馆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直到厚重的棉布帘子哗啦一声落下,隔绝了那两个身影。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倒退,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带。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

吴所畏坐在副驾上,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的脸扭向窗外,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试图用那点凉意压下脸上滚烫的温度和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的轰鸣。嘴唇还在隐隐作痛,残留着池骋的气息和他自己咬出的血腥味。心口那块地方,被池骋按着感受牙印的位置,仿佛还在发烫。那股巨大的、将他淹没的情绪洪流退去后,留下的是更深的茫然和后知后觉的羞耻——刚才在面馆里,他简直像个疯子!

他偷偷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驾驶座上的池骋。

池骋单手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唇那道被咬破的伤口结了薄薄一层血痂,在窗外流动的霓虹光影下,显得格外刺眼。他身上的外套依旧敞开着,露出里面那件被扯坏领口的T恤,锁骨下方,那只暗红色眼睛的豹头纹身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透着一股无声的凶悍。

吴所畏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他猛地转回头,把脸更深地埋向车窗玻璃。羞耻感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勒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车子开得飞快,没多久就驶入了他们住的小区。池骋一个利落的甩尾,车子稳稳停在了地下车库的固定车位上。引擎熄火,四周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密闭的空间里,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谁都没动。

压抑的沉默在车厢里蔓延,像不断上涨的潮水。

吴所畏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车门内侧的软包材料,指尖传来细微的摩擦声。他感觉池骋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沉甸甸的,带着审视。这沉默比刚才在面馆里的喧嚣更让他难熬。

“刚才……”吴所畏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干涩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对不起。” 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我……我咬太重了。”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池骋唇上的血痂,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

池骋没说话。他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金属搭扣弹开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没有立刻下车,反而侧过身,整个人朝着副驾的方向压了过来。

阴影瞬间笼罩住吴所畏。他身上那股强烈的、混合着烟草和汗味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吴所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往后缩了一下,脊背紧紧贴在椅背上。

池骋的手伸了过来,没有碰他,而是“啪嗒”一声,解开了吴所畏身侧的安全带。然后,那只手并没有收回,而是径直向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扣住了吴所畏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对上自己的眼睛。

池骋的眼神深不见底,像两口幽深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吴所畏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的拇指指腹带着粗粝的茧,重重地碾过吴所畏同样红肿破皮的嘴唇,动作毫不温柔,带着一种审视和标记般的意味。

“现在知道疼了?”池骋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他盯着吴所畏吃痛而微微皱起的眉头,拇指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在那破皮的地方反复碾压,“在面馆发疯咬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吴所畏被他捏得生疼,眼眶瞬间就有点发热,一半是生理性的泪水,一半是委屈。他瞪着池骋,想挣开他的手,却被捏得更紧。

“疼!”他忍不住低呼出声,声音带着点鼻音,“你轻点!还不是你……你……” 他想说“你刺激我”,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觉得太丢脸。

“我什么?”池骋逼近了几分,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吴所畏的脸上,带着一丝血腥味,“我让你胡思乱想?让你像个炮仗似的点火就炸?”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吴所畏所有的伪装,直刺他心底那点隐秘的不安,“吴所畏,你他妈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嗯?”

他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却依旧没放开吴所畏的下巴,指腹依旧停留在那红肿破皮的唇上,只是不再用力碾压,变成了带着薄茧的、缓慢的摩挲。那触感粗糙而暧昧。

“他那道疤,”池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是过去。替他挡,是因为当时他在我旁边,换个人,老子也一样挡。懂吗?” 他的眼神锁着吴所畏,不容他有一丝闪躲,“那是过去式。早他妈翻篇了。”

他的另一只手,突然隔着吴所畏薄薄的衬衫布料,用力按在了他的腰侧,那力道带着一种强势的占有意味。

“盖住旧疤的,”池骋的目光扫过吴所畏瞬间睁大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是老子自己选的纹身。不是因为谁,是因为老子乐意!它就在那儿,跟过去一刀两断!” 他顿了顿,扣在吴所畏腰后的手猛地收紧,几乎要把他勒进自己怀里,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热度,“而你咬出来的这个……”

他的拇指终于离开了吴所畏的嘴唇,指尖却带着滚烫的温度,精准地、用力地点在吴所畏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它在这儿!”池骋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烙印,“印在这儿!这才是现在!才是老子认的疤!明白了吗?!”

他最后那声低吼,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宣告,重重地砸在吴所畏的心上。那滚烫的指尖点着他的胸口,仿佛真的穿透了皮肉,直接烙印在了那颗狂跳的心脏上。

吴所畏彻底呆住了。他看着池骋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翻涌的、毫不掩饰的占有和一种近乎凶狠的坦诚,看着他唇上那道自己留下的血痂……一股更滚烫、更汹涌的热流猛地冲垮了所有的堤防。

什么酸涩,什么委屈,什么不安……在池骋这近乎野蛮的宣告面前,全都碎成了渣。

“明白了……”吴所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眶彻底红了,却不是难过。他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推池骋,而是一把狠狠揪住了池骋那件敞开的T恤前襟,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某种确认。他仰起头,不管不顾地再次撞了上去!

这一次,不再是发泄般的啃咬。他急切地、毫无章法地吻住了池骋的唇,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笨拙的讨好,用力吮吸着那带着血腥味的薄唇,舌尖急切地想要闯入,汲取那份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滚烫气息。动作激烈得像只扑火的飞蛾。

池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凶狠又笨拙的亲吻撞得微微一滞。随即,一声模糊的、近乎叹息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溢出。下一秒,他扣在吴所畏脑后的手猛地收紧,另一只手臂像铁索般更紧地勒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死死地按向自己,几乎要揉进骨血里!

他反客为主,瞬间夺回了主导权。这个吻不再是面馆里那种带着毁灭气息的撕咬,却同样凶狠霸道。他撬开吴所畏的牙关,长驱直入,舌尖带着惩罚性的力道扫荡过每一个角落,卷走他所有的呼吸和呜咽,却又在最深处透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索取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那浓烈的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弥漫开,混合着彼此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而强烈的刺激。

狭小的车厢内温度急剧飙升,空气变得稀薄而滚烫。粗重的喘息声和令人面红耳赤的水渍声交织在一起,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车窗玻璃上迅速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白雾,将车内激烈纠缠的身影与外面冰冷的地下车库彻底隔绝。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池骋才猛地松开钳制,两人的额头重重抵在一起,都在剧烈地喘息,灼热的呼吸喷在对方脸上。

吴所畏浑身发软,几乎瘫在池骋怀里,嘴唇红肿得不像话,眼神迷蒙,像蒙着一层水汽。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池骋的呼吸同样粗重,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看着他红肿的唇和迷蒙的眼睛,眼底翻腾的火焰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深沉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暗涌。他抬手,用指腹有些粗鲁地抹去吴所畏嘴角溢出的一点水渍。

“还吃不吃面了?”池骋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点情欲未褪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吴所畏脑子还晕乎乎的,被刚才那个几乎窒息的吻抽干了力气。他下意识地摇头,动作幅度很小,脸颊蹭在池骋敞开的、带着汗意的胸膛上,那凶悍的豹头纹身贴着他的皮肤,触感微凉又带着某种危险的张力。

“饿……”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声,声音又哑又软,像只刚被顺了毛的猫,爪子都收起来了。

池骋低低地哼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到吴所畏身上。他松开环在吴所畏腰后的手臂,打开了车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回家。”池骋言简意赅,自己先推开车门下了车。冷冽的车库空气瞬间涌入,让吴所畏打了个激灵,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看着池骋绕过车头,走到自己这边,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高大的身影站在车门外,车库顶灯的光线被他挡住大半,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冷硬的轮廓。他敞着的外套被随意地拢了拢,遮住了大半胸膛,但脖颈处那狰狞的旧疤和旁边豹头纹身的一角依旧若隐若现。他唇上的血痂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池骋微微弯腰,朝还瘫在座椅里的吴所畏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薄茧,掌心朝上。

吴所畏看着那只手,又抬眼看了看池骋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自己还有些发软的手放了上去。

池骋的手很大,很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把将他从座椅里拽了出来。吴所畏脚步有点虚浮,下车时踉跄了一下,池骋手臂一伸,稳稳地揽住了他的肩膀。

两人都没再说话。池骋揽着吴所畏,关上车门,朝着电梯间走去。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地下车库里回荡,带着点黏腻的回音。吴所畏半边身子靠在池骋身上,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力量和隔着衣料也能察觉到的体温,心里那点残存的别扭和酸涩,像是被这体温彻底熨平了。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子屏幕跳动的楼层数字。池骋依旧揽着吴所畏,目光直视着前方光亮的金属门板。吴所畏靠着他,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味、烟草味和刚才激烈亲吻后留下的、独属于池骋的气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池骋的脖颈侧面,那里,被T恤领口半遮半掩的地方,是他留下的那个牙印。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到了他们住的楼层。

走出电梯,楼道里感应灯应声而亮。池骋拿出钥匙开门。门锁转动的咔哒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门开了,熟悉的、属于他们两人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池骋揽着吴所畏走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暖黄的光。

池骋松开揽着吴所畏的手,随手将车钥匙扔在鞋柜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他一边低头换鞋,一边随意地问:“真不饿?” 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调子,仿佛刚才在车库和车厢里的激烈从未发生过。

吴所畏站在玄关,看着池骋弯腰换鞋的背影,看着他敞开的领口下露出的那点豹头纹身的线条。刚才那股汹涌的情绪沉淀下来,一种更踏实、更熨帖的暖意慢慢从心底升起,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饿。”吴所畏小声说,也弯下腰换鞋。他踢掉脚上的运动鞋,光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

池骋已经换好鞋,直起身,看了他一眼:“等着。” 说完,径直朝厨房走去。

吴所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里面很快传来冰箱门打开的声音,还有锅碗瓢盆轻微的碰撞声。他慢慢走到客厅中央,客厅里还残留着昨晚两人看过的电视节目的气息。他走到沙发边,就是昨晚他躺着、看到那条该死短信的位置。他顿了顿,没有坐下,反而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里亮着灯。池骋背对着门口,站在灶台前。他脱掉了那件被撕坏的外套,只穿着里面那件领口被扯坏的黑色T恤,宽阔的肩背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有力。他正拿着锅,准备煮点什么。

吴所畏靠在厨房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

池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但没回头,只是动作麻利地往锅里倒水,开火。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

吴所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池骋的后颈上。T恤的破损领口边缘,正好露出了他脖颈侧面那个清晰的、微微凹陷的圆形牙印。在厨房明亮的灯光下,那个印记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宣告。

吴所畏的心跳又快了几分。他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池骋身后。他没有出声,只是伸出双手,从背后环住了池骋紧实的腰身。

池骋往锅里放面的动作顿了一下。

吴所畏把脸埋在了池骋的背上,隔着那层薄薄的、被扯坏的T恤布料,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温热和坚实。T恤破口的地方,皮肤直接贴着他的脸颊,那凶悍的豹头纹身边缘的触感清晰可辨。

“池骋。”吴所畏闷闷的声音从池骋背后传来。

“嗯?”池骋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手上的动作没停,用筷子搅动着锅里开始翻滚的面条。

吴所畏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些,像是怕他跑了。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积攒勇气,然后才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安静的厨房里:

“那个纹身……挺酷的。” 他顿了顿,脸颊在池骋背上那块裸露的、带着纹身边缘的皮肤上蹭了蹭,像只终于找到安全感的动物,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终于释然的柔软,“比我咬的好看多了。”

池骋搅动面条的动作彻底停住了。他微微侧过头,只能看到吴所畏毛茸茸的发顶。厨房明亮的灯光落在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上,那紧抿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没说话,只是任由吴所畏抱着。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白色的水汽氤氲升腾,模糊了抽油烟机冰凉的金属表面。空气里弥漫开面条和汤料的简淡香气。

过了几秒,池骋才重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锅里翻腾的面条。他微微仰起下巴,喉结滚动了一下,低沉的声音混在煮面的咕嘟声里,清晰地传到身后紧贴着他的人耳中:“嗯,知道就好。”

更新时间:2025-07-07 02:5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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