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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轿临门那日,我当街撕碎婚书砸在江砚脸上。

“三年内,你连讨饭的碗都得问我买!”

唢呐的喜调撕破了金陵城初春的薄雾,吹得人脑仁嗡嗡作响。我端坐在大红花轿里,指尖冰冷,隔着厚重绣金的轿帘,也能描摹出外面那场“盛况”——江家为了迎娶我这个“卑贱商女”,排场做得十足十,锣鼓喧天,红绸铺地,生怕全城不知道他江家娶了新妇,更不知道他江家娶这新妇,图的是我沈家泼天的钱。

花轿稳稳停在江府那气派得过分的朱漆大门前。喧闹声浪里,我清晰捕捉到那一声熟悉的、带着惯常倨傲的轻笑。江砚。

轿帘被喜婆殷勤掀开,刺眼的天光涌进来。我没等那套“跨火盆”的吉利话出口,自己一弯腰,走了出去。沉重的凤冠压得脖子生疼,我抬手,在满街看客、江家亲朋错愕的注视下,一把将它扯了下来。金凤钗、珠翠流苏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死寂瞬间吞噬了所有吹打。

江砚就站在几步外的台阶上,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那双眼里的鄙夷和算计,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生疼。他显然没料到这一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眉头拧起,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沈娇,你发什么疯?吉时已到,还不快……”

我向前一步,直接踩过那顶价值不菲的凤冠,绣鞋碾在细碎的珍珠上。伸手入怀,掏出那份鲜红刺目的婚书。指尖用力,刺啦——

清晰的撕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惊心。

一片,又一片。鲜红的碎纸如同被揉碎的残花,被我扬手,狠狠砸向江砚那张俊美却虚伪的脸。

碎纸纷纷扬扬,沾了他满身满脸。

“江砚,”我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穿透了所有喧嚣,钉在每个人耳中,“这亲,不结了。”

江砚下意识抹开脸上的纸屑,白皙的脸上被纸角划出一道细小的红痕,狼狈又滑稽。他先是愕然,随即是滔天的怒火烧红了眼:“沈娇!你这贱妇!敢在今日、在我江府门前撒野?!你沈家还想不想在金陵立足了?!”

他身后的江家亲眷也反应过来,纷纷怒斥:

“反了!简直反了!”

“商贾贱户之女,果然毫无教养!”

“快把她绑起来!送官!”

我无视那些聒噪的苍蝇,只盯着江砚,盯着他那双因暴怒而微微发红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但我把话撂在这里——”

我微微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目光扫过他,扫过他身后那巍峨却早已蛀空的江府门楼,最后落回他脸上,带着淬毒的预言:

“三年之内,我要你江砚,跪在我沈娇面前摇尾乞怜!你连讨饭的破碗——都得问我买!”

死寂。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连唢呐手都忘了喘气。

江砚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诞的笑话,脸上那点狼狈被一种极致的轻蔑取代。他嗤笑出声,肩膀耸动,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哈哈哈!沈娇,你是不是被气疯了?还是你们这些满身铜臭的商贾,就只会做这等痴心妄想的白日梦?讨饭?问你这卑贱商女买碗?”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眼神像在打量一件肮脏的货物,声音淬着冰碴:“你沈家是有些浮财,可在我江家百年清贵门楣面前,算什么东西?你沈娇,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口出狂言?”

那“卑贱商女”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像淬毒的鞭子。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深入骨髓的、对商贾的轻蔑。这轻蔑曾是我沈家主动捧上金山银山也未能融化的冰山一角。心口像是被那冰碴子反复碾过,尖锐的痛楚之后,是燎原的冰冷恨意。

“我算什么东西?”我轻轻重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寒潭,“江砚,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我不再看他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也不理会身后炸了锅的议论和江家人的咆哮叫骂,猛地转身。沉重的嫁衣外袍被我一把扯下,随手抛在地上,露出里面一身素净却利落的月白衣裙。我径直走向停在街角、毫不起眼的一辆青布马车。

“小姐!”陪嫁的大丫鬟阿萝早已吓得脸色惨白,此刻才反应过来,带着哭腔追上来。

“回府。”我钻进马车,声音平静无波,只有指尖在袖中掐得死紧。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江砚暴怒的吼声和江府门前那一片狼藉的红。马车启动,平稳地驶离这片令人窒息的喧嚣。阿萝坐在我对面,惊魂未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姐…我们…我们真的…”

“阿萝,”我打断她,目光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看向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那喧嚣的红渐渐被寻常的灰瓦白墙取代,“不是‘我们’回去。是我回沈府。你,”我看向她,眼神不容置疑,“立刻去淮安。拿着我的印信,找盐场大掌柜。告诉他,我沈娇的话:从今日起,沈家名下所有盐船、盐引、盐仓,全部停摆。一粒盐,都不准再出。”

阿萝猛地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停…停盐?!小姐,那可是我们沈家几代人的根基!这…这江南的盐价…”

“就是要它乱。”我唇角那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乱到天翻地覆,乱到…有些人该跳出来了。按我说的做,立刻去!”

阿萝看着我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冷厉,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用力点头,接过我递出的贴身印信,马车在一个岔路口停下,她跳下车,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车轮继续滚动,载着我驶向沈府。心口的冰冷恨意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下去,化为一股支撑我走下去的、更坚韧的力量。江砚,你说我卑贱?你说我痴心妄想?好,很好。我们就看看,你这清贵门楣的江家少爷,离了“卑贱商女”的银子,离了这“铜臭”撑起的排场,到底能清贵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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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金陵城上空仿佛被无形的阴云笼罩,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源头,是盐。

往日里车水马龙、喧嚣鼎沸的盐市码头,如今一片死寂。几艘挂着沈家旗号的大船静静泊在岸边,船舱紧闭,像沉默的巨兽。岸上囤积如山的盐包被苦力们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盐引贩子们聚在角落,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疯了!沈家那位大小姐真是疯了!三个月一粒盐不放,这江南的盐价…是要涨到天上去啊!”

“谁说不是!我家铺子都快断炊了!客人都堵着门骂!”

“听说扬州那边,盐价已经翻了三番!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出乱子啊!”

“沈家到底图什么?金山银山不赚,这不是自断臂膀吗?”

“图什么?嘿嘿,”一个消息灵通些的压低声音,朝江府方向努努嘴,“还不是花轿前撕婚书那档子事儿?江家少爷那声‘卑贱商女’骂得痛快,沈家这位姑奶奶,是要把天捅个窟窿来报仇呢!”

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焦躁的苍蝇。

江府。曾经门庭若市,如今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条。书房里,江砚烦躁地踱着步,昂贵的锦缎靴子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面前摊着几本账册,墨迹淋漓,全是刺眼的赤字。

“少爷!少爷!”管家江福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灰败如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完了…全完了!盐价…盐价崩了!”

江砚猛地停步,瞳孔骤缩:“崩了?不是一直在涨吗?说清楚!”

江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涨…涨到头了呀少爷!沈家…沈家那妖妇!她…她今天突然放风出来,说…说淮北发现特大盐矿!储量惊人!还…还拿出了勘探图!就在半个时辰前,消息刚传到码头,那盐价…那盐价就像雪崩一样往下砸啊!”

江砚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一把抓住桌角才勉强站稳:“放屁!淮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的盐矿?!定是沈娇那贱人造谣!快!快把我们高价收来的盐引抛出去!趁现在还有人接盘!”

“抛…抛不掉啊少爷!”江福哭嚎着,头磕在地上砰砰响,“消息一出来,盐引就成了烫手的山芋!谁还敢接?都在疯狂往外抛!市面上的盐引价格,已经…已经跌破了我们当初收购价的三成!而且还在往下掉!我们…我们收的那些盐引…全砸手里了!全是废纸啊!”

江砚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沈娇!又是沈娇!这三个字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他想起自己为了囤积居奇、趁着盐价暴涨大捞一笔,不仅将江家能动用的现银全部投入,更是以江家祖宅、名下最值钱的田庄铺面作为抵押,向几家钱庄借了巨款,才吃下市面上近四成的盐引!那是江家几代人攒下的根基!

“少爷!还有…还有更糟的!”江福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永通钱庄、利丰钱庄…好几家的管事都堵在前厅了!说…说我们抵押的祖宅地契和田庄铺面的契约…到期了!要…要收走抵债!他们…他们拿出了契约文书,上面盖着少爷您的私印!白纸黑字啊少爷!”

“什么?!”江砚眼前彻底一黑,踉跄着后退,撞在沉重的紫檀木书架上,震得上面一个前朝官窑花瓶摇摇晃晃,“噗”地掉下来,摔得粉碎。碎片溅到他昂贵的靴子上,他浑然不觉。抵押?地契?他什么时候签过这种文书?!

电光火石间,一个模糊的片段闪过脑海。那是盐价刚开始疯涨、他被暴利冲昏头脑的时候。沈娇撕婚书后,沈家虽然彻底断了往来,但他私下里通过一个“可靠”的掮客,搭上了几家背景深厚、愿意提供大额借贷的钱庄。签契约那晚,他志得意满,在对方巧舌如簧的吹捧和几杯黄汤下肚后,似乎…似乎确实在几份厚厚的文书上盖了私印,签了名字……难道……难道那些文书里夹带了抵押祖产的契约?!

冷汗瞬间浸透了江砚的后背。他被设计了!被沈娇那个贱人一步步引入了死局!囤盐引的钱是借的,抵押的是祖产!如今盐引变成废纸,债主上门逼债,祖产即将不保!

“贱人!毒妇!沈娇!我要杀了你!”江砚双目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发出凄厉的咆哮。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他猛地转身,冲出书房,像一阵狂风般卷向后院粮仓。

沉重的粮仓大门被他狠狠踹开。里面囤积着江家最后的应急存粮。江砚眼中全是疯狂的血丝,他冲进去,对着码放整齐的粮缸拳打脚踢。

“毒妇!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踹向一个半人高的青瓷大缸。

“哐当——哗啦——!”

大缸应声而倒,碎裂开来。金黄的稻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流淌了一地,淹没了江砚的靴子。

他站在米堆里,胸口剧烈起伏,昂贵的锦袍上沾满了灰尘和米粒,头发散乱,脸上是扭曲的恨意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金陵贵公子的倨傲风采?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女声,清晰地穿透了他粗重的喘息和粮仓里的混乱,在门口响起:

“江少爷,好大的火气。踹倒了粮缸,是打算今晚就喝西北风了么?”

江砚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门口。

阳光从门口斜射进来,勾勒出一个纤秀却挺拔的身影。沈娇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外罩一件烟青色的薄纱半臂,发髻简单挽起,只斜插一支素银簪子。脸上脂粉未施,却眉目如画,眼神清亮,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丝淡淡的嘲讽。

她就那样闲适地站在那里,与粮仓内的一片狼藉和江砚的疯狂狼狈,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她身后,跟着几个面无表情、身材健硕的沈家护院。其中一个护院手中,正拿着一卷深蓝色的契纸,慢条斯理地展开。

江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卷契纸上,熟悉的朱砂印泥颜色刺得他眼球剧痛!那是他江家祖宅的地契!此刻,正被沈娇的人,像展示战利品一样拿在手里!

“沈!娇!”这两个字几乎是从江砚的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噬血的疯狂,“你竟然敢来?!你害得我江家还不够惨?!”

“害?”沈娇轻轻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莲步轻移,踩着地上散落的米粒,姿态从容地走进粮仓,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回江砚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江少爷此言差矣。盐市买卖,明码标价,有涨有跌,本是常事。你贪心不足,妄图囤积居奇,甚至不惜抵押祖产借贷豪赌,如今赌输了,怎能怪到旁人头上?”

她走到江砚面前几步远停下,目光平静无波,声音却清晰地敲打在江砚濒临崩溃的神经上:“这地契,还有你抵押出去的田庄、铺面文书,如今都在我沈家名下。永通、利丰那几家钱庄,不过是帮我沈家走个过场罢了。江砚,”她微微俯身,靠近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你江家的百年根基,现在,是我的了。”

“你——!”江砚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几乎要扑上去掐死眼前这个女人。但他刚一动,沈娇身后的护院便齐齐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如鹰,无形的压力瞬间将他钉在原地。

沈娇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从袖中抽出那张象征着江家最后一点体面的祖宅地契,在江砚眼前轻轻晃了晃。深蓝色的纸张在昏暗的粮仓里,像一张催命的符。

“看着这些米,”沈娇的目光落在地上流淌的金黄稻谷上,语气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怜悯,“怪可惜的。这样吧,江少爷。”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江砚惨白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你现在,就在这里,给我磕一个头。”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脚下沾满灰尘和米粒的地面。

“磕一个响头,我就赏你一口饭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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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仓里死寂得可怕。空气凝滞,只剩下江砚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还有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在耳边擂鼓般轰鸣。他死死盯着沈娇,那张曾经让他惊艳、如今却只余下刻骨恨意的脸。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嘲讽,还有那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尊严上。

磕头?在这满地狼藉、米粮混杂的肮脏地面上,给这个他曾经鄙夷到骨子里的“卑贱商女”磕头?只为了换一口饭吃?!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沈娇!”江砚从牙缝里挤出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你休想!我就算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会向你摇尾乞怜!你等着!我江家还没完!我还有……”

“你还有什么?”沈娇平静地打断他,眼神像冰水,瞬间浇熄了他最后一点虚张声势的火焰,“你江家值钱的产业,如今都在我手里。你江砚的名字,在金陵各大钱庄已是死账,无人再敢借贷一文。你指望谁?指望你那群只会锦上添花、如今早已避你如蛇蝎的‘清贵’亲朋?还是指望……”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目光似乎穿透了粮仓的墙壁,望向府邸深处某个方向。

“……指望你那位缠绵病榻多年、却依旧死死攥着江家最大一份产业——城西万顷桑田和织造坊的叔父,江承恩?”

江砚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最隐秘的毒针刺中!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敢提?!

叔父江承恩,是江家上一代硕果仅存的长辈。为人刚直,最重礼法门风。当年父亲早逝,江砚年幼,江家曾一度风雨飘摇,是这位叔父力挽狂澜,稳住了局面。虽然后来因身体原因退居幕后,将家主之位交给了江砚,但他手中那份由祖父亲自分给他、并立下严苛遗嘱“非病重垂危或自愿,不得转赠或分割”的桑田织造产业,始终是江家最厚实的一块底牌,也是江砚心中最大的隐忧和……觊觎。

叔父缠绵病榻多年,据名医所言,已是油尽灯枯,全靠名贵药材吊着命。江砚一直隐忍,只等那一刻。只要叔父一死,那份庞大的产业自然顺理成章落入他这个唯一的嫡亲侄儿手中!那是他翻盘的最后希望!是他江砚重新立于人上的资本!

沈娇此刻点破,是何用意?!难道她连叔父都……

不!不可能!沈娇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叔父身边都是江家忠仆!她一定是虚张声势!

江砚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色厉内荏地吼道:“住口!我叔父的事,轮不到你这外人置喙!沈娇,你今日羞辱于我,这笔账,我江砚记下了!他日必当百倍奉还!滚!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江府!”

“滚?”沈娇轻笑出声,那笑声在空旷的粮仓里显得格外清脆,也格外刺耳。“该滚的,恐怕很快就是你了,江少爷。这宅子,如今姓沈了。”

她不再看江砚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优雅地转身,对护院吩咐:“清点好这里的一切。一粒米,都是沈家的产业。”

“是,大小姐!”护院们齐声应道,声音洪亮,震得粮仓顶棚落下簌簌灰尘。

沈娇带着胜利者的从容,在护院的簇拥下,踏着一地碎瓷和散米,走出了这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粮仓。阳光重新洒在她身上,将那月白色的身影镀上一层清冷的光晕。

江砚一个人僵立在原地,被巨大的屈辱和恐慌淹没。沈娇最后那意有所指的话,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叔父…叔父绝不能出事!那是他最后的希望!可沈娇那笃定的眼神……

一个疯狂的、带着血腥味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瞬间攫住了他全部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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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深处,听松院。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挥之不去。精致的雕花窗棂紧闭着,只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照在室内名贵的紫檀木家具上,也照在榻上那个形容枯槁的老人身上。

江承恩躺在厚厚的锦被里,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呼吸微弱而急促,偶尔发出一两声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看起来确实已到风烛残年,行将就木。

一个老仆垂手侍立在一旁,眼含忧虑。

门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江砚端着一个红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白玉酒壶和一只配套的小酒杯。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扭曲的沉重和悲痛,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与狠厉。

“叔父。”江砚走到榻前,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侄儿…侄儿来看您了。”

江承恩费力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看了江砚一眼,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

“砚…砚儿…”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叔父,您别说话,省点力气。”江砚连忙放下托盘,坐到榻边,拿起旁边温着的药碗,用勺子舀了舀,却并未喂过去,反而放下药碗,端起了那个白玉酒壶。

他脸上的悲痛更浓,甚至挤出几滴眼泪:“叔父…您这病…拖得太苦了。侄儿…侄儿看着心疼啊!金陵城里的大夫都看遍了,都说…都说……”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江承恩只是喘息着,浑浊的眼睛似乎无力地看着他。

“侄儿…侄儿实在不忍心再看您受这活罪!”江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这是侄儿千辛万苦,求来的‘神仙醉’!据说是前朝宫里的秘方,能让人…能让人在极乐中安详离去,再无痛苦!”

他颤抖着手,将那白玉酒壶里的液体,倒入小巧的酒杯中。那液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琥珀的色泽,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不详的光。

“叔父!”江砚双手捧起那杯酒,递到江承恩嘴边,声音带着蛊惑和急切,“喝了它吧!喝了它,就解脱了!侄儿…侄儿也是为您好啊!您放心,您走后,江家的家业,侄儿一定…一定替您守好!发扬光大!绝不让您的心血白费!”

他的眼神紧紧盯着江承恩干裂的嘴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只要喝了!只要这老东西喝下去!那万顷桑田,那日进斗金的织造坊,就都是他的了!他就能立刻还清一部分债务,保住仅剩的体面,甚至…还能有余力去跟沈娇那个贱人周旋!

江承恩浑浊的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看向那杯近在咫尺的毒酒。他的呼吸更加急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枯瘦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去推拒,却又无力地垂下。

“叔父!别犹豫了!长痛不如短痛啊!”江砚急不可耐,眼看胜利在望,他几乎要强行将酒杯灌下去。

就在他倾身向前,手指几乎碰到江承恩嘴唇的刹那——

“咳咳…咳咳咳…”

一阵更剧烈、更响亮的咳嗽声,猛地从房间角落那座巨大的、绘着松鹤延年图的紫檀木屏风后传来!

这咳嗽声中气十足,洪亮异常,哪里像一个垂死之人?分明是故意为之!

江砚如同被毒蝎蜇中,浑身剧震!捧着毒酒的手猛地一抖,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出来,溅湿了锦被和他自己的衣袖。他骇然转头,惊恐万状地看向那座屏风!

只见屏风后,慢悠悠地踱出一个人影。

一身整洁的靛蓝色家常绸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精神矍铄,腰背挺得笔直,哪里还有半分病入膏肓的样子?!

正是本应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的江承恩!

而此刻躺在榻上那个“江承恩”,则一把掀开盖在脸上的薄巾,露出一张陌生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年轻脸庞,动作利落地翻身坐起,哪里还有刚才的垂死之态?分明是个替身!

“叔…叔父?!”江砚如同见了鬼魅,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他,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看看屏风后走出的真人,又看看榻上坐起的替身,再看看自己手中泼洒了大半的毒酒,整个人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江承恩一步步走到江砚面前,眼神冰冷如刀,带着洞悉一切的失望和滔天的怒火。他看也没看江砚手中那杯残酒,目光如电,直刺江砚的心底:

“好侄儿!真是我的好侄儿啊!”他的声音洪亮,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充满了讽刺和心寒,“为了我这点棺材本,连弑杀亲叔这等禽兽不如的事都做得出来?!”

他猛地一指榻上那个年轻的替身:“若非这位小兄弟机警,还有沈大小姐请来的‘神医’妙手回春,老头子我,怕是早就如你所愿,喝了这杯‘神仙醉’,去那极乐世界了吧?”

“神…神医?”江砚失魂落魄地喃喃,巨大的打击让他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

“不错。”一个清冷的女声自屏风后再次响起。

沈娇的身影缓缓走出。她换了一身水碧色的衣裙,依旧素净,却更显从容。她身后跟着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老者药箱在侧,气度沉凝。

沈娇的目光扫过地上泼洒的酒渍,再落到江砚那张失魂落魄、写满惊骇的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了然:

“江少爷送来的那些‘名贵药材’,药性相冲,暗藏杀机,若非薛神医火眼金睛,及时察觉,江老先生恐怕早已遭了你的毒手。你今日这杯‘神仙醉’,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她微微侧身,对着那位薛神医颔首致意:“多谢神医救命之恩,也多谢神医,助我看清了某些人的豺狼之心。”

薛神医捋着长须,目光如炬地看向江砚,缓缓摇头,语气带着医者的悲悯与不齿:“老夫行医一生,救人无数,却也见过不少为财弑亲的禽兽。江少爷,你,当得起‘禽兽不如’四字!”

“不…不是的…叔父!你听我解释!”江砚终于从巨大的惊骇中找回一丝神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中的酒杯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地爬向江承恩,试图去抱他的腿,“叔父!侄儿是糊涂了!侄儿是被沈娇这妖妇逼得走投无路才…才一时鬼迷心窍啊!叔父!您饶了我这次!侄儿再也不敢了!江家…江家不能没有您啊叔父!”

“走投无路?鬼迷心窍?”江承恩猛地抬脚,狠狠踹在江砚肩膀上,将他踹翻在地!老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地上的江砚,痛心疾首,“我江家百年清誉,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丧心病狂、寡廉鲜耻的畜生!抵押祖产,借贷豪赌,如今赌输了,不思悔改,竟将毒手伸向亲叔父?!江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再无半分亲情,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决绝:“滚!给我滚出江家!从今日起,我江承恩与你江砚,恩断义绝!你不再是我江家子孙!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叔父——!”江砚发出绝望的哀嚎,如同濒死的野兽。

沈娇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看着江砚像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在地上挣扎哀鸣。她走到江承恩身边,语气平静无波:“江老先生息怒,为这等狼心狗肺之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接下来的事,交给我沈家处理便是。您只需安心静养。”

江承恩看着沈娇,眼中情绪复杂,有感激,有后怕,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心灰意冷。他重重叹了口气,对着沈娇深深一揖:“沈大小姐救命之恩,再造之德,老朽…铭感五内。若非你请来神医,又设下此局…老朽…老朽怕是死不瞑目啊!江家…江家日后,全凭大小姐做主了。” 这是彻底的交托和臣服。

沈娇微微侧身,避开这一礼,语气淡然:“老先生言重了。沈娇不过是为求自保,也看不惯这等丧尽天良之举罢了。”

她不再看地上失魂落魄、如同烂泥般的江砚,转身对护院吩咐:“拖出去。江府内外,即刻清理干净。”

“是!”护院应声上前,如同拎小鸡一般,架起瘫软如泥、眼神空洞的江砚,毫不留情地拖出了这间弥漫着药味、阴谋和最终审判气息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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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金陵城依旧繁华。只是江家的衰落,成了茶楼酒肆里经久不衰的谈资。那个曾鲜衣怒马、目空一切的江家少爷,如今踪迹难觅,只偶尔在坊间最阴暗的角落,能瞥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身影,与野狗争食。

又是一个秋日的午后。阳光正好,带着一丝慵懒的金黄,铺洒在金陵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今日是江南商会总行——“汇通天下”钱庄新楼落成开张的大日子。气派的五层楼阁飞檐斗拱,朱漆大门敞开着,巨大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盈门,道贺的、攀交情的、看热闹的,将半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舞狮队伍翻腾跳跃,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况。

新楼顶层,视野绝佳的雅间露台上。沈娇凭栏而立。她今日穿着一身并不张扬却质地极佳的素锦长裙,裙摆处用银线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在阳光下流转着低调的光华。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通体碧绿、水头极足的翡翠步摇,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沉静,周身透着一种历经风浪后的沉稳与威仪。

“恭喜沈会长!贺喜沈会长!汇通天下,实至名归啊!”

“沈会长巾帼不让须眉,实乃我江南商界砥柱!”

“以后还请沈会长多多提携!”

商会各大行首、钱庄掌柜、世家代表们簇拥在她身后,脸上堆满真诚或谄媚的笑容,恭贺声不绝于耳。沈娇只是微微颔首,唇角带着得体的浅笑,目光平静地掠过楼下喧嚣的人群,投向更远的地方。

这时,楼下大门口的喧嚣声浪里,突然掺杂进一阵不和谐的骚动和隐约的斥骂声。

“滚开!臭要饭的!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冲撞了贵人,你担待得起吗?!”

“快滚!别在这碍眼!”

“求…求求你们…赏口饭吃吧…我三天…三天没吃东西了…”一个沙哑、虚弱,带着哭腔的哀求声断断续续传来,在喜庆的锣鼓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露台上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新楼气派的台阶下,一个乞丐被钱庄的护院粗暴地推搡着。那乞丐衣衫褴褛,几乎无法蔽体,沾满了污泥和不明秽物,散发着一股恶臭。头发像枯草般纠结成一团,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黝黑皴裂,布满污垢。他佝偻着身体,瑟瑟发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正对着凶神恶煞的护院苦苦哀求。

“求求…求求你们了…就一口…一口剩饭也行啊…贵人开恩…”那乞丐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的卑微。

“妈的,晦气!”一个护院嫌恶地啐了一口,抬脚就要踹过去。

“慢着。”

一个清越平静的女声,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楼下的嘈杂和露台上的议论声,传了下来。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那护院抬起的脚僵在了半空,也让楼下的喧闹瞬间安静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上望去。

沈娇站在高高的露台边缘,阳光勾勒出她清冷的身影。她微微垂眸,目光如同穿透云层的神祇,落在了台阶下那个渺小肮脏的乞丐身上。

乞丐似乎也感应到了这道目光,他猛地抬起头,努力拨开额前脏污的乱发。

露台上眼尖的人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是…是江砚?!”

“天啊!真是他!怎么…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

“啧啧,真是报应不爽啊!”

“沈会长这是要……”

江砚!那张曾经俊美风流、写满倨傲的脸,如今只剩下肮脏、憔悴和深不见底的麻木。但当他的目光触及露台上那个高高在上、光芒万丈的身影时,那麻木的眼底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混杂着刻骨恨意、极度恐惧和最后一丝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卑微乞求的复杂光芒!他认出了沈娇!

“沈…沈…”他喉咙里嗬嗬作响,那个名字仿佛带着倒刺,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喊不出口。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几乎想立刻转身逃走,钻入地缝。但腹中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和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他猛地挣脱开护院的手,手脚并用地朝着露台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磕下头去!

咚!

额头撞击在坚硬冰冷的青石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求…求沈大小姐…赏口饭吃!”他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卑微到了尘埃里。

露台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台阶下那卑微如虫豸的身影和露台上那清冷如月的女子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娇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骂她“卑贱商女”、将她尊严踩在脚下的男人,如今像一条真正的狗,跪在自己脚下,为了一口残羹冷炙,磕头乞怜。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沈娇终于动了。她微微侧身,对着身后的贴身侍女阿萝,淡淡吩咐了一句。

阿萝会意,立刻转身进了雅间,片刻后出来,手中拿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粗陶碗,边缘豁了好几个口子,碗身布满污渍,一看就是乞丐行乞用的、最下等的破碗。

阿萝走到露台边缘,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将那破碗朝着台阶下江砚的方向,轻轻一抛。

破碗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哐当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滚落在江砚磕头的前方,溅起几点灰尘。

江砚的身体猛地一僵,停止了磕头。他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个肮脏的破碗,又缓缓抬头,茫然地看向露台上那个模糊却冰冷的身影。

沈娇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平静,不带一丝波澜,如同宣判:

“十文钱,一个响头。”

声音不大,却像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十文钱,一个响头!

这是何等的羞辱!何等的践踏!将一个人最后残存的一丁点尊严,彻底碾碎成齑粉!

江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破碗,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屈辱、愤怒、不甘、绝望……无数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咬!他想冲上去,他想杀了她!他想同归于尽!

但……

咕噜噜……

腹中饥饿的绞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醒了他。三天没吃东西了…昨天在城隍庙抢一个发馊的馒头,还被其他乞丐打得头破血流…再不吃东西,真的会死…会像野狗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臭水沟里…

死…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在死亡的恐惧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血红的眼底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麻木。

咚!

他再次重重磕下头去!额头撞击青石,发出比刚才更沉闷的响声。一缕鲜血顺着肮脏的额角蜿蜒流下。

咚!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他不再抬头,只是疯狂地、机械地、用尽全身力气将额头砸向冰冷坚硬的台阶!沉闷的撞击声如同丧钟,一声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敲打在每一个旁观者的心上。鲜血很快染红了他额前的一小片地面,混合着污泥,显得格外刺目狰狞。

露台上,那些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商界巨贾们,此刻鸦雀无声。有人面露不忍,微微侧目;有人眼神复杂,暗自唏嘘;更多的人则是噤若寒蝉,看向露台中央那个月白色身影的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敬畏与忌惮。这位年轻的江南商首,手段之狠,心肠之硬,令人胆寒!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沈娇身后侧方的江承恩,缓缓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紫色福字纹锦袍,气色比几个月前好了太多,眼神沉稳锐利。他手中捧着一件折叠整齐的衣物。

在江砚那如同捣蒜般、带着血沫的磕头声中,在满场死寂的注视下,江承恩走到沈娇身边,神情庄重,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与臣服。他双手将那件衣物展开——

那是一件金线织就、光华流转的袍服!袍身上用极细密精巧的绣工,绣着象征财富与权力的铜钱纹、元宝纹,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璀璨金光!衣领、袖口、下摆处,更是镶嵌着细小的、温润的珍珠,华贵非凡,气派逼人!

这正是江南商界最高权力与地位的象征——江南商首的金丝袍!

江承恩神情肃穆,将这件凝聚着无上荣耀与权势的金丝袍,郑重地、一丝不苟地披在了沈娇的肩上。

金线在阳光下流淌,瞬间为那抹素月白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耀眼夺目的金辉。她的身形依旧纤秀,但此刻立于露台之上,金袍加身,目光平静地俯瞰着下方,却仿佛一座巍峨不可撼动的金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严!

江承恩后退一步,对着披上金丝袍的沈娇,深深弯腰,一揖到底。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带着无比的郑重与宣告,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露台,回荡在朱雀大街的上空:

“从今往后,江南商界,当以沈首为尊!”

“恭贺沈商首!”短暂的寂静后,露台上所有人,无论真心假意,齐齐躬身,山呼海啸般的恭贺声浪瞬间冲破了刚才的死寂!

“恭贺沈商首!”

“江南商界之福!”

“沈首万安!”

声浪如潮,震耳欲聋。

在这片象征着权力巅峰的恭贺声中,台阶下那疯狂磕头的声音,显得那么微弱,那么微不足道。江砚似乎也被这巨大的声浪震得停顿了一下,他茫然地抬起鲜血淋漓、污秽不堪的脸,看向那高高在上、金袍加身、被众星捧月的女子。

阳光刺眼,那金色的光芒灼痛了他早已枯竭的眼睛。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额头上的血,混着污泥和泪水,不断流淌。

就在这时,街道对面,一家门脸不大却颇显古旧的当铺门口,传来掌柜那拖着长腔、带着几分慵懒和市侩气的吆喝声,清晰地穿过鼎沸的人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收——旧货咯!破铜烂铁,旧衣旧袄,古玩字画,玉佩玉簪……”

吆喝声顿了顿,似乎掌柜的拿起一件东西掂量了一下,随即那带着明显嫌弃和不耐烦的调门又拔高了,清晰地传来:

“哟!前头那破落户江公子当的传家玉佩?啧,成色差,沁色脏,雕工也糙……得了得了,三文钱!爱当不当!不当拿走,别挡着大爷做生意!”

三文钱!

那声懒洋洋的“三文钱收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又像一把淬了盐的钝刀子,狠狠捅进了江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再狠狠搅动!

他浑身猛地一抽,眼前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和刺目的金光吞没。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前,他仿佛又听到了花轿前自己那声充满鄙夷的嗤笑:

“卑贱商女也配狂言?”

黑暗彻底降临。他那沾满血污和污泥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烂泥,软软地瘫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台阶上,倒在那只肮脏的破碗旁边。额头的鲜血,还在缓缓地、无声地蔓延开去,像一朵绝望而肮脏的花。

更新时间:2025-07-07 02:4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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